地点:国家画院张江舟导师工作室
张江舟(以下简称张):你这个草图画了多久?
凌晓星(以下简称凌):前期酝酿了很久,可能有两三年吧,真正勾画草图用了一个月时间。
张:从你以往的作品中我觉得你是个比较冷静和理性的人,很多事情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创作这么大体量的一幅作品,肯定也有你自己的想法。
凌:是的,我一直想画一幅鸿篇巨制来完整体现我目前的绘画理想。在作品中体现我对历史,社会与人生的个人理解与看法。可能以我的才能不足以驾驭这么宏大的主题,但没有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一次私人化创作,体现出的仅仅是属于我个人的精神感受而已。
张:这样挺好,没有心理负担。好与不好,成败与否,只对自己个人负责。其实绘画就应该这样,顾虑太多,反而有损绘画的品质。
凌:这幅画总的来说分为三个大的篇章:《历史篇》,《现实篇》,《幻想篇》。每个大的篇章又分几个小的篇章。比如《历史篇》分为《战争篇》和《亡国篇》等等。《战争篇》通过金戈铁马的战争来指代我们青少年时期的一种理想主义情怀,为了实现梦想努力拼搏的勇气与激情。《亡国篇》暗示的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与冲突,通过“亡国”的意象来显示理想的幻灭及对于现实的妥协。这种冲突在人的心灵中是非常剧烈和痛苦的,所以在这个篇章里,充斥着暴力,血腥与屠杀。《现实篇》则是现实世界的人间百态,通过人物的符号化与脸谱化,暗示着我们对周围世界的警惕和不信任感。苏轼说,人间如梦,其实梦也如人生,在精神层面,梦与现实还可以相互转化:梦中的感情是真实的,现实中的感情是虚假的。真真假假,互相排斥又相互融合。《幻想篇》表现个人在情欲世界的挣扎与憧憬。僧人,在画面中是一个符号,代表着理智。在爱欲的世界,理智是痛苦的,所以画面中的僧人被猛兽咬噬,被荆棘洞穿,被烈火焚身,被迷石禁锢,是内心的挣扎与煎熬。画面的最后部分相对比较抒情,通过“爱情”的愉悦来代表精神的自由与释放,以及对于生活的信心与希望。整幅画的思路从结构来说,也没有多少新意,激烈的矛盾冲突之后,还是古典戏曲大团圆式的结尾。这当然也是我个人的希望,对于生活也应该拥有那么一点信心。虽然说这是我个人的心路历程,但我认为它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所以我给这幅画取名叫《心灵史》。
张:我感觉你试图借助个人的想象与虚构能力,在审美叙事层面上,创作具有历史象征性的图像,通过这种图像的设计与编排,来寻求个人内心深处的精神意象与文化诉求。从技术层面上看,你对画面全局的把控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人物的组合,空间的处理,画面主线的起伏收放,包括线条的疏密聚散,都没有问题。我有几点建议,你画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一,人物的造型与细节处理。造型还需要斟酌,不要过于概念化。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对人物细节的把握。每个人物的动作,表情都有其独特性,找到这种独特性并把它表现出来,会提高你的绘画品质。二,色彩处理,我不知道你对这幅画的色彩有何构想?通过草图我觉得你可以将色彩降两个维度,对比不要太强烈,色彩不要太花哨,抓住几个主色,在主色的基础上做适当的对比和延伸。三,在战争这个环节,适当增加一些静止、稳定的元素,你这个画面动感太强了,全在动,缺少对比,一定要有秩序的东西在里面。哪怕是重复,适当的重复也是一种力量。
凌:谢谢张老师的意见,非常好!关于造型问题,我也一直在困惑:比如说我的人物造型,早年受画像石影响,后来在大型创作中,人物造型又受了徽州木雕人物的影响。您认为这种造型能否继续保持?或者在保持的基础上做更深入的尝试与调整?
张:高级的造型是通过造型自觉的运用来呈现的,如夏加尔的浪漫,席勒的神经质。变形不是无原则的变形,有其基本的变形规律:大小,方圆,软硬,曲直,短长等在视觉中形成一个节奏性的变化。这种节奏韵律,就是在无数的对比中产生的。我认为你的作品(包括这幅草图)在精神指向与思想表达上都没有问题,最需要斟酌的恰恰是造型问题,当然你有你对造型的理解,比如吸收徽州木雕的造型元素,比如你所追求的朴拙之气,这种气息很可贵,也很高级,但你表现出来的,总有一种言犹未尽的遗憾,也就是说在造型上还差了一把火。建议你不妨考虑一下我刚才提的意见,同时多研究一下古代敦煌壁画,印度绘画,还有阿拉伯细密画中的人物造型,用心揣摩,你会发现,这种东方思维下造型观念非常沉静典雅,哪怕它是表现战争,都呈现出一种隐忍于中的克制,形成一种美学精神上的含蓄性与疏离性。
凌:我觉得绘画有三个层面,一,摹情状物,即如何表现客观物体,二,画以载道,即绘画如何为社会服务,三,画为心声,在前面两个层面的基础上,更加追求精神性,追求人文思考和人文关怀,追求画面的思想性以及丰富的文化信息含量。从精神层面上,艺术创作又分两点∶刺激感官和触及灵魂。一者也许赏心悦目,二者或者痛彻心扉,两者相比,在品质上高下立见。具有深刻精神性内涵和丰富人文情感的作品才是对灵魂的一种历练。
张:中国艺术有文以载道的传统,中国绘画是人格修为的体现。畅神说,意境说都是超然物外、天人合一的精神游历。艺术不是茶余饭后的把玩之物,抚慰心灵,寄托哀思,畅怀理想应该是艺术创作的核心主题。我记得你上次发给我看你写的一篇文章里也有同样的想法。目前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当代中国画界普遍缺乏思考,绘画中没有文化针对性,更没有精神的针对性。基本上处在一种惯性中,别人画放牛我也画放牛,别人画古人我也画古人,别人钓鱼我也钓鱼。没有认真地思考到底绘画是要做什么。绘画的技术问题很重要,基本问题必须解决。但解决了技术问题之后,有关精神上的把握、气息上的把握、绘画感觉上的把握,包括有关绘画的文化性的思考都非常重要。我们通过绘画把它表达出来,我想这是一个好画家应该具备的能力。
画画,从具体的形式感觉上,包括绘画的基本语言方式上,它有多条路可以走,各种形态都可以。但有一条不能丢,就是绘画要有感觉、要有温度、要有情感的注入和表达。绘画是一种精神的寄托。不要画得苍白,给人感觉无所适从,不知道你要画什么。我想这个事情很重要。艺术家最好要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要有广博的人文修养,要有切肤的情感体验和悲悯的情怀,同时还要有高度的责任与担当。
凌:上次在陕北高原,张老师提到绘画的当代性问题,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所谓的当代性,是我们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下,艺术家个人对于社会历史,文化艺术的精神立场与价值判断,是现代文明在艺术家心灵中的反馈与呈现。它同时具有既往的文化经验与时代的精神风貌这两方面内容,缺一不可。
张:是的。当代性是中国人物画创作的重要品质。其突出表现在对当代人的精神境遇,情感经历的深刻表现,从而确定鲜明的个性化的价值判断和文化立场。任何一种形式都具有当代性,问题在于你有没有画出当下的思考和情怀。同时,当代性又表现在绘画语言上的探索者品质,最大限度地开发语言自身的精神性功能,使语言不仅仅是描绘对象的手段,还是精神意志的载体。即使是历史题材的人物画创作,同样要以当代人的视角,建立当代人的价值判断,在主题中传达对大时代的感怀和对“大灵魂”的呼唤。
凌: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绘画层面来看,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一切当代的绘画,都具有当代性。
张: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不是说具有当代性的东西都是好的,仍然需要我们对作品本身进行文化精神和艺术品质的梳理。我刚才也说了,问题在于你有没有画出当下的思考与情怀。地摊上摆的传统山水与美术馆的经典名作,虽然都是一个时代的,但在品质上却不具有可比性。
全球化的今天对艺术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们应该检讨一下我们固有的视觉语言。语言创新就是一种形式创新,自由,释放这种主导代表了创新的基本逻辑。所谓的当代,只是一种意识,一种观念。西方艺术强调当代性,因为当代艺术集中体现在了问题意识的表露:环境,生存,虚伪,暴力,难民,战争,金融等问题,介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针对性很强。中国水墨人物画创作放在今天世界性的舞台中要做出当代人和当代问题的重点关注,要做出当下的思考和表达当下的情怀,要具备文化判断和忧患意识。
现代社会的知识语境已经改变,不管画什么,要有态度。不是简单的图像呈现。好的中国艺术家应该是既传统又现代的,我们不能把文人画建立起来的笔墨需要作为唯一的标准,笔墨之外的东西不能忽视。当代艺术已是跨界的艺术,思维方式要改变,我们应当立足于传统文化基础之上,发挥自己的长处,结合西方艺术的科学性,思想的自由性,寻找适合当下的意味,去建立个人的语言结构和艺术观点。
画家简介
凌晓星,1972年12月生于安徽歙县。安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安庆市美协副主席,安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品参加中国美协举办的展览25次,获奖9次,其中两次为全国银奖。作品曾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获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资助项目2次,参与安徽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获安徽省社会科学奖2次。
(来源:安庆文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