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纪中国画发展情境中,笔墨与物象、图式与精神的关系,及其相关问题的演进与拓展,一直以来都是近现代中国画坛的核心课题。尤其对于有着厚重文脉传统的花鸟画科而言,传统文人形态的花鸟画重在以花鸟草木寓兴传神,观物取象以写逸趣,凝聚了文人哲思;而花鸟画的当代拓展,更将中国传统画论中“造物”、“造化”的理念,与西方哲学对于“万物”概念的阐述相融合,增益与丰富了传统笔墨物象的内涵。通过这种以小窥大、以主观之眼、内美之心探索世界万象的观察、描述与呈现方式,花鸟画艺术的创作理路连同其方法论,构成了画家对于自然、对于“物”的主体化观照。著名学者型艺术家、当代中国画坛的代表性大家刘万鸣先生,即是在笔墨与物象的关系,乃至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转化的课题上沉潜深研的重要人物,他对于花鸟画艺术的深入探研,既纵向贯通了古今画学思想的智慧,又实现了中西绘画观念的横向融合,他笔下的生灵意象,亦成为其以艺术之道沟通自然万物的精神媒介与文化图腾。
《得封》 纸本设色 40x40cm 2020年 刘万鸣
作为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的中国画家,刘万鸣自青年时代便已显露出超越于同代艺术家的思维格局和创作能力。他早年在天津美院教学期间以治研画论起家,多年来著述丰厚,尤以独具风神的花鸟画、确切地说是动物禽鸟题材创作闻名中国画坛,堪称当下屈指可数的兼具敏锐感性与思辨精神、能够理学相证的知识分子艺术家。他在创作中将充满古意的、脱胎于宋元笔墨趣味的艺术语言,与独具个性气质的动物禽鸟形神相结合,并通过策略性的隐匿笔痕,赋予画面以含蓄、微茫的精神气息,从而将别具深意的禅机注入万物形态的表象,由此确立了独树一帜的动物禽鸟题材画风。
《甜瓜图》 纸本设色 35x40cm 2020年 刘万鸣
如果从传统画史文脉的演进视角,某种角度上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刘万鸣正是通过创作探索,拓展和丰富了传统“花鸟画”的画科内涵。回顾画史画论的经典叙述,“花鸟”画科乃至这一语词的内涵与外延甚为丰富,宋人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将绘画题材分为人物、山水、花鸟、杂画四门;《宣和画谱》亦单设“花鸟叙论”,言“诗人六义,多识于鸟兽草本之名,而律历四时,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焉”。而元代以后的文人写意绘画则诗意地发展了花鸟画的“寓兴”传统。直至近代以来,西方科学写实观念的引入,一度强力冲击了写意笔墨传统的根基,以至对于“物”的理解体验与意象观照,都被某种既定的、“进步论”式的价值观粗暴地覆盖与遮蔽。时至今日,这种缘物言志寄情的传统,及其“寓兴”的方法与精神,都有由一种原本主流的艺术价值观而沦为一种稀缺而曲高和寡的艺术境界的危险。由是,刘万鸣花鸟画艺术中精微形态与写意精神的融合,就愈发显现出建构性的时代价值。
《蔬果香》 纸本设色 33x69cm 2019年 刘万鸣
当面对大千世界的自然物态,花鸟画传统重在通过呈现客观物象的意态,而啓见画者主观之思。通过物象生机的呈现,刘万鸣的动物禽鸟花卉题材创作在笔墨与造型的生拙、润涩、收放之间,显现出工写与意笔并行不悖的艺术特色。如在其近年来的佳作中,《虎子图》(二〇一七)背景以枯润相间的笔墨表现的秋叶,意笔写成绚烂至极,尽得秋意之苍茫深沉之美,又与背身而望的老虎的精微表现形成强烈而和谐的视觉反差。再如《狡兔意果》(二〇一八)中秋瓜与叶片的松灵笔墨,兼得没骨画法与意笔线条的萧疏散淡,又和狡兔皮毛的茸厚蓬松的质感形成比照与呼应。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笔下的禽鸟、猿猴、狸猫、山猪、灵龟、牛羊,乃至古代贤者、僧侣、罗汉等,从自然界的动物生灵到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的形象,都着重表现了具有独特意蕴和不凡情态的眼神,而不同于八大山人笔下鸟、鱼“白眼看青天”的不平之意,刘万鸣笔端生灵的眼神,更多传递出的是一种平朴中寓险怪、虚和中含精审的性情,既赋予了动物以人性的温度,又蕴藏着人与自然相通相和的东方智慧。
《松枝图》 纸本设色 30x30cm 2019年 刘万鸣
自古以来,花鸟画写生难在兼顾笔墨造型的塑造与物象表现的“传神”,刘万鸣对于生灵造化的“写真”与“写生”,也使我们在某种角度上对于中国画学领域中“写生”与“写真”概念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思考。在中国古典语境中,“写生”一词是因为美术史上的五代“工画而无师,惟写生物”的腾昌祐到北宋“写生赵昌”的历史发展,而获得了在品评上的意义;此后,凡是中国画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作“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曰“写真”,而与之相应的有“写心”和“写意”。董其昌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不言“写生”,但历来重视画家对于自然的直观体悟。对于写生的妙谛,刘万鸣曾在一幅人物肖像写生作品上这样题跋:“写生之法当以气为先,人常言素描者宁方勿圆,写者多尚直线,然余喜曲线,曲线之美尤内美也。”在他看来,一方面从画法本体而言,是曲线笔致强化了其画面丰富而深厚的韵致,更好地契合了人文造化的形神之美;另一方面于视觉寓意上,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曲线的“抱势”更意味着左右逢源的气息应和与中西艺术形式的圆融连通。同样在动物花鸟题材的创作中,他也十分重视放逸与控制之间的辩证关系,及对于中和之“度”的自觉把握。
《轩辕图》 纸本设色 25x70cm2019年 刘万鸣
凝神近观万鸣先生的画作,东晋陶渊明《饮酒其五》诗末句的深远意象常在我的脑海中萦绕浮现: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碧空无际》 纸本设色 361-192cm 2014年 刘万鸣
又如老子《道德经》所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涤除玄览,静观万物,意中求精,素以为绚,正是刘万鸣画中的真意,更是刘万鸣的精神哲思与艺术境界中难以用语言描述、解释的迷人之处。再细观其画中意蕴,也正是在古拙与灵动之间,在古与今、传统与现代、闳阔与精微之间,刘万鸣在与生灵万物、古今圣贤的沟通与对话之中,探寻到了艺术之道的深意与真谛。(于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画家简介
刘万鸣,1968年生于河北,1989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1995年就读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历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中国画院常务副院长。现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西安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天津美术学院研究生导师、广州美术学院特聘教授、文化和旅游部高级职称评委、故宫博物院中国画法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中国工笔画学会顾问,2012年获中国青年艺术家提名奖、2014年入选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被国家授予“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荣誉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宣部2017年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