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转经路》最早构思于2001年,本来的计划就是要画一幅大长卷,借西藏转经道上的朝圣队伍,表现每个人都要经历的生老病死,用动物和不同年龄的人物,表达生命轮回的主题。
《一家人》120x80cm 1999年 于小冬
燃灯节是圣城拉萨的特殊节日,应该有600年的历史了,是纪念宗喀巴大师圆寂的日子。近些年,拉萨的燃灯节为了防火不再有手持酥油灯的信众。只能移植佛殿里的持灯者,这幅画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都出现在了《燃灯节》里。
《开耕节》 200x186cm 油画 2015年 于小冬
《中华家园-藏族》大草图 130x170cm 油画 2017年 于小冬
我出生于沈阳,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在沈阳读书。幼年时代就表现出画画的天赋, 记得5岁起就认定自己将来会是一名画家。我爷爷就有画画的才能,那是无师自通的,我的特长显然有爷爷的遗传。9岁以后,课外时间在少年宫的美术班学画,有专业老师正式教我学院式的基本功。
在我的童年时代,正逢“文革”后期,因宣传的需要各单位都有“美工”,于是,谁画的好我就去找谁教我,少年宫之外我还有文化馆、图书馆、编辑部、中学里的许多老师。在老师们那里看到了大师的印刷品和苏联的学院式习作,那是对一个孩子最好的绘画启蒙。因为专业成绩突出,我16岁就考上了鲁美国画系。
《宁玛僧人一家》160x160cm 1999年 于小冬
大学时代,充满对远方的幻想,喜欢看杰克伦敦、海明威的书,向往他们的传奇经历,1983年陈丹青的《西藏组画》的展览和发表对我触动很大,我被高原上的藏族人的形象,西藏文化,高原上的大自然所吸引,知道了还有那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和那样一个质朴的民族。
西藏组画 《牧羊人》 陈丹青
1984年我毕业时,放弃了留在鲁迅美术学院的机会,加上朋友的蛊惑,要求分配到西藏。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阻拦,只身上了西行的火车,自西安飞到了拉萨,在西藏大学当老师。
那会儿还不到二十一岁,非常孩子气,刚开始我教的学生比我的年龄大。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三年,我喜欢那里的一切,喜欢在西藏才会有的良好心境和良好的创作状态。在内调天津后每年都在冬天里重返高原。我总觉得,自己是在西藏长大的,西藏的经历至今一直在滋养着我。
在西藏工作的于小冬
在西藏我自学油画,为了彻底把油画学明白,我是沿着油画史发展脉络来学习的,同时伴随不同时代的技法实践,材料和作画程序也跟着不同时代的大师在变化。那段时间,我学习文艺复兴早期和带有丹培拉成份的“提白罩染”技法,恰逢得到机会创作具有东方绘画特点的《金瓶掣签》,这样的油画风格与平面装饰的画面追求无缝对接。从局部中可以看出丹培拉油画的显著特点。
《金瓶掣签》
1996年我和阿扎、韩书力老师合作完成的大型历史画《金瓶掣签》,记录了1995年在大昭寺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前通过金瓶掣签仪式选出十一世班禅的佛门盛事。表现了中央代表、高僧大德、各界领导、各派僧众、各地群众等一百多个形象。
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
大画基本完成时,单增书记、余友心老师、文联书记来画室探班,图片中保留彩色的是三位作者:阿扎、韩书力老师、我。韩老师拿着的是有六岁的班禅大师签名的色彩稿,温暖祥和的色调来自韩老师的设计。油画中铿锵有力的僧众出自阿扎的手笔。
保留彩色的是三位作者:阿扎、韩书力老师、于小冬
因为参与创作这幅大画,从此有了豪情和勇气。再多的人也敢画,再大的画面也不畏惧。从此开始了我画大创作的经历,一张接一张的大画一发不可收。感谢这幅大画成为我走上大型主题创作的良好开端。
大型历史画《茶马古道》是《中华文明五千年美术创作工程》当中的选题之一。从草图中标到创作完成,历时近三年时间。画面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无比热爱和非常熟悉的。康巴汉子和骏马构成的画面,让我神往!
我想西藏给我最重要的东西是:西藏的高山大川与和谐于自然的宗教文化,为我建立了宏大与深厚的审美参照。我选择画西藏的原因是,在藏族人身上还保有未被现代文明异化的人类品质。善良、虔诚、简单、和谐于自然也和谐于心志是西藏对我的启示。
于小冬在西藏藏民家里
在西藏的13年,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代。艰苦环境的历练能使人变的坚强,与信仰佛教的藏族朋友交往能使人变的善良。对西藏人、西藏文化与西藏自然的热爱,自己青春时代记忆的感情,对佛教世界观的认同。让藏族人的肖像和群像成为我作品的主要题材。
《干杯西藏》 190x160cm 1996-1997 于小冬
在面对真实面孔的时刻,自己的想象力活起来。发掘一张张脸背后所蕴含的一切,发现表象背后的意味。对真实事物的观察也是对自己心象的观察,对真实事物的开掘也是对自己心灵的开掘。真实的人物最终要通过自己的画和自己的心灵相遇,他人的肖像又好象都是自己心灵的自画像。画藏族人成了自己向心灵深处探求的媒介。
《贡措》 81x65cm 布面油画 1999年 于小冬
如佛家所说的守自家宝藏,法向内求。西藏特色是不应被刻意强调的。我注重人的本性和生命的尊严。我多是用照片和速写资料作画,照片提示我对那个生命存在的强烈记忆,最终的画面必能远远超越照片,一个个生命在我的眼前活起来,我几乎能感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声音。
这样的幻觉时时产生,这是一些无比幸福的时刻。肖像的魂在笔下总是漂浮不定时现时隐,一旦出现必牢牢抓住,他是容易跑掉的!
《雪山母子》80x60cm 油画 1992年 于小冬
肖像让我们触及灵魂。肖像画是属于善良画家的题材,没有关怀就没有感人的肖像画。被画的对象必须先成为我的朋友,要成为朋友就要通过一起生活,做到相互了解和信任。
我只画那些接纳我,配合我工作,允许我画的藏族人。在画中挖掘自己本性里的佛性和古典精神。我崇尚平实、敦厚的画风,认定最直接的方式是最好方式,相信“返朴归真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这个道理。
《神山》 200x186cm 油画 2007年 于小冬
从童年开始在少年宫学画到大学毕业,我遇到很多好老师,在此不能细数,我永远感谢他们。通过他们我知道了要:学大师取上法,走正路练真功。
西藏的13年,是对我影响最大的生活经历,对我影响最大的朋友,也主要是在西藏结交的朋友。80年代进藏大学生中的小说家、诗人、画家、导演有几位是真正的精英,这些朋友对我的青年时代文化营养的吸收给予了最直接的帮助,可以说一直影响到今天。
《藏北的阳光》50x40cm 油画 1990年 于小冬
在中外美术史中影响我作品主题和风格作品和艺术家也极为多元,重要的有:古罗马统治埃及时木乃伊棺盖上的画像、我国明清官员和家族长者的肖像给了我很多启发,这些无名画家留下的是一个个在时间长河中真实存在过的生命,我们今天还能通过这些古代遗物接近那个灵魂,窥测那些生命的精神世界。
我感动于德国摄影大师桑德作品中人物的尊严;崇尚德西卡电影撼动心灵的真实;喜欢维米尔作品的柔美诗意、静气淳合;更迷恋古希腊艺术的静穆沉稳。丢勒、委拉斯凯兹、米勒和柯勒慧支影响了我作品的风格和表现技法。
《转降的人》50x40cm 油画 1991年 于小冬
这些年的工作方式,让我首先学会的是与藏族老百融洽地相处。画尊严,画阳光下的笑容,画他们认为漂亮的服装,画健康的情绪。不画悲苦伤感。这是另一种真实和深刻,其中含着不和谐的色彩关系,不和谐的装钸物,传统和现代混穿的服装,《阿日扎的小学生》是这样的作品。
《阿日扎的小学生》于小冬
那张大画《渡》是我近年来比较重要的创作。这张画1997年已有较成熟的构思,是几次在桑叶寺渡口乘船过江的经历激起的创作冲动,一船人渡江是为了去对岸朝拜桑耶寺,桑耶寺是莲花生大师创建的,是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院。
《渡》200x400cm 2020年 于小冬
从1997年起我便开始了资料搜集的准备工作,从小构思稿到最后的草图,不知道画了多少次。1999年完成了素描稿的第一稿,经一段时间的沉淀,越发感到这张草图的问题很多,最主要的是它缺少人物情绪上浑然天成的统一,没有我所希望达到的看似幽静又深藏激动的丰富性。
渡的局部
2000年底我专为此画在冬天朝圣者最多的季节重返西藏,在雅鲁藏布江渡船上过了十几天。那些在江边的日子,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象发神精病一样,反复的乘渡船去北岸再返南岸。和一批批的朝圣者挤在船上,亲身体验了朝圣者们对信仰的虔诚。
渡的局部
渡船过江要两个多小时,这一段时间朝圣家族的长幼们总是最寂静的,他们看着远方,目光中有迷惘和苍茫,那是远不可及的,连孩子也都是一脸的庄严和坚定。在庄重的氛围笼罩下,我被藏族同胞千百年不变的信念感染着,我何尝不是一位朝圣者呢? 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在一个傍晚的时刻,太阳落到山边的云层后面,唯对岸的远山,在太阳的余辉里闪着如赤金炽铁般奇异的光辉,金灿灿的,那是对岸最后的一片阳光.那好象是看得见的理想和希望.也好象是西藏的信众们的内心里真诚向往着的“
彼岸”。那是我要的时刻!
渡的局部
在渡口小屋中的烛光下,在日记本上勾画了无数次小草图,推敲构图的整体气氛,画面在脑海里逐渐显现出来。也许是白天想的太多,以致一次梦里清晰地看到了这张画完成时的效果。这次梦中所见对色彩稿的建立起了很大作用,那个梦境至今难忘。
渡的局部
2001年初经多次修改,一张整开纸的第二幅素描稿终于完成。我还记得面对一张空白的大画布,耳边伴着西藏古老民歌的吟唱,内心涌起的激情和冲动。我一直担心这股激情能凝聚多久,是否能一直保持这种良好的状态到制作的最后,在两年的创作时间里,也多次反问自己,这似乎是一百年以前苏里柯夫时代激情的延续。在今天它是否还有意义? 我的信念是是对古典精神坚守,我认定自己走的就是一条正途。
这张画是目前我所作尺寸最大,用时最长,花心血最多的作品。2米高3.7米长的尺寸暗含记念,20岁是我刚到西藏的年龄,37岁是我开始画这张画的年龄。
渡的局部
我的业余爱好主要是读书、看电影和听音乐。西藏的13年,是一些自由自在的逍遥日子,有很多漫游和遐想的时间。读了很多文学、哲学、宗教、历史的书,重点熟读了东方和西方的美术史。
特别是贡布里希,我通读了他的全部中文译著,建立了世界美术史的宏观视角,为我在国画和油画之间自由转换打下了理论基础。在近20年的时间里,我不间断地关注和研究西藏绘画的历史,直接的研究成果是写了一部80万字的专著《藏传佛教绘画史》。
《藏传佛教绘画史》于小冬著作
从20世纪的90年代初,开始了搜集电影的爱好。从录象带到vcd,再到dvd,家里已经建立一个壮观的世界电影史资料库。我喜欢的电影大师很多,比如伯格曼、大卫里恩、德西卡、基斯洛夫斯基、塔尔克夫斯基他们的艺术理想和视觉语言都对我有很多启发和帮助。
《朝圣者的午餐》160x120cm 2005年 于小冬
《妇人和三个孩子》200x186cm 2009年 于小冬
今后题材可以改变,技术可以完善,不变的是通过绘画的途径探求内心、体验真实、守望古典精神。题材和技术只是精神载体,画面是测谎器,笔触是心电图,作品的精神力量是靠气息与品格来传达的。
《教室的阳光》186x200cm 2019年 于小冬
绘画语言上,我将努力做到含隐,看不见技术是技术的最高境界。在技术层面上油画与中国传统绘画殊途同归。
油画同样应该讲究用笔,也要“力透纸背,松活圆厚”。油画的色层关系同样有“浓淡干湿”,油画的最高境界也当是“妙造自然,返朴归真”。
《朗读》 110X320cm 布面油画 2016年
艺术是人类表达情感的视听手段。是构成人类文化形式的最重要的方面,是精神的寄托与归宿。艺术史上的伟大杰作感动安慰和净化着我们。从童年时代开始,绘画就是我记录和表达自己内心世界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像语言一样绘画也要通过视觉的语言诗意的言说。
对语言的掌握程度是有很高的技术要求的,对诗意的言说更需要丰富情感的不断滋养,使感知力不断提升,使其更加敏锐和细微,画面的建构方式、造型刻画、色调营造,都会生发出丰富的视觉意象,会产生无尽的联想,唤醒复杂的情绪,表述深刻的情感积淀。
《持灯的母亲》 200x186cm 油画 2009年 于小冬
艺术像生命现象一样,任何一个局部也不可能脱离整体而存活,更不能脱开整体而谈美丽。整体感是我们每个生命天生具足的佛性,是我们每个生命个体的真实“自性”即是佛性,即是自然大道和宇宙宏理,它就在我们的生命中。
绘画要指向它,唤醒它,强化它,发展它,绘画的核心问题是整体问题,古人早以悟出书理、棋理、画理与禅机、剑法、音律及安邦治国都是相通的,都是整体的问题。“开悟”的时刻是与宇宙整体合一的时刻。
《岔岔寺的小僧人》200x186cm 2007年 于小冬
回顾自己习画半生的经历,我在其间首先获得的是幸福,体验到忠实于技艺也忠实于岁月的真诚与平静。艺术在我们的手里,它可能救不了世界,但它首先能够救我们自己,它照亮了我们孤寂、漫长的人生里那些无法驱散的灵魂里的黑暗,同时,我们的作品也会像祖辈传世的作品那样,滋养和绿化更多干涸的心灵。
《草原母子》92x73cm 2000年 于小冬
我们今天还在被那些大师们的作品感动着,我们能够被感动、被安慰、也被净化,说明我们还心存温暖,我们的良知不曾泯灭,那就是艺术教育和艺术实践的功劳。
一个画家有绘画相伴就有了生命的饱满充实。画画治郁闷、治孤独、治烦躁、治寂寞,就是一份简单的、干干净净的热爱。
《转经道之白》 200x168cm 2004 于小冬艺术家首先要关注自己的内心体验,无常变化的外部世界作用于感官,成为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在作品中挖掘自己本性里的佛性和古典精神。成为艺术家的是这样的一类人:觉知力发达,直觉异常敏锐,能够感性地把握事物的本质,洞见内在与外部的真实。
《转经道之蓝》 200x168cm 2004 于小冬因此,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具备预言和神启般的丰富内涵与巨大的精神能量。真实总是最有力量的,表达外部世界和内心情感的真实是艺术的出发点和基本原则,对真实的表达方式必是个性化的。个性的捕捉过程也正是对艺术家个性的滋养过程。面对所画对象只是观察还远远不够,要变成对一个灵魂的体验,让情感趋动画面,我称之为“手下留情”。
《转经道之红》 200x168cm 2004 于小冬艺术家首先是掌握高超技术手段的人,技艺是对学艺灵魂的诱惑,也是我们审视和净化自己的归属。现代艺术兴起的150年,古典的技术不断被否定,技术被妖魔化为艺术表达的障碍,审美判断的标准被资本与政治合谋制造出前所未有的混乱。
庆祝西藏美术馆建成开馆,我捐赠的作品是《果洛的孩⼦》。是我⼗年前的⼤型创作和代表作之⼀。⼗年当中,这幅画多次参加“向⼈⺠汇报”“雪域藏歌”等⼤型展览,曾在中国美术馆和天津美术馆等场馆展出,著录于《于⼩冬绘画作品集》《向⼈⺠汇报》《雪域藏歌》等⼤型画册和刊物。
在现代艺术鱼龙混杂的飓风喧嚣过后的文化废墟上,技艺是我们的救赎。技艺哪有新旧,只有好坏。今天,我越来越不是一个唯技术的技术至上论者。艺术的目的是精神承载,技术从来都是手段,不完善的技术也可以创造出伟大的艺术,正像结结巴巴也能讲出真理,但是,在可能的条件下尽量把话讲好是绝对应该的。
既然我们没有达摩祖师“一苇过江” 的本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将要渡我们的船造好吧,这艘船不求漂亮,但求结实。
《看飞机》 200X400cm 布面油画 2012年
画家简介
于小冬
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
油画艺委会和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
天津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鲁迅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1963年 出生于沈阳
1984年 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国画系
曾在西藏工作十三年
六次入选全国美展
两次获全国美展铜奖和优秀作品奖
四次入选“北京国际双年展”
六次获天津美展一等奖
六次国际交流展
十余次参加国家级大型美展
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国家博物馆、青海、西藏等美术馆收藏
出版:
《西藏绘画风格史》《藏传佛教绘画史》《于小冬三堂课》
《于小冬讲速写》《于小冬讲速写十周年纪念版》
《于小冬绘画作品集》《于小冬素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