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郭怡孮先生应邀与我国著名书画家钱君匋、吴青霞、邵洛羊、张仃、宋文治、程十发、韩天衡、王明明等十位书画家赴香港参加庆回归书画大展。
本文通过真实的记录、精彩的描述、深情的回忆，把我们带到了那激情的岁月，展现了那精彩的历史一页。
郭怡孮先生近期又创作了《太平山下 紫荆花发》，与当年创作的《日照香江-为1997香港回归而作》是姐妹篇，同样以香港特区区花紫荆花为主题，此画尺幅更大，长逾七米，气势更加恢宏，紫荆花远衬大海，迎风向日，灿烂辉煌。
1997年香港回归，这是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的大事。经过多年谈判，香港即将顺利回归，全国人民极为振奋，这是洗刷民族百年耻辱，实现祖国完全统一的重要一步，是彪炳中华民族的千秋伟业。香港同胞的爱国热情极为强烈，纷纷举行迎回归的各种活动。
我接到了赴香港参加庆回归画展的邀请函，这是香港文化界举行的大型活动之一。展名叫“庆祝香港回归——中国现代名家真情精品汇展”，展地在新落成的“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的新翼六楼，七楼大厅就是即将举行举世瞩目的中英香港交接仪式的地方，可见这个展览的重要。
钱君匋、张仃、程十发、宋文治、邵洛羊、吴青霞等老一辈画家，还有我和韩天衡、王明明、程多多几位中年画家，共十人应邀参展，每位作品十五件，共计一百五十件。
画家们登上香港太平山，一览即将回归祖国的香港。前排左起：程十发、吴青霞、邵洛羊、钱君匋，后排左起：宋文治、王明明、程多多、郭怡孮、韩天衡
钱君匋先生当时已经90岁了，对德高望重的钱老不顾年高体弱应邀赴港，香港方面十分感动。钱老是鲁迅先生的学生，鲁迅先生的许多图章都是钱先生所刻，先生又是中国装帧艺术的开拓者，是当代中国“一身精三艺”的著名篆刻书画家。我来港之前从未见过先生，但我青年时期就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中国的二位钱先生即钱君匋和钱瘦铁先生，是书画篆刻界的大师。钱瘦铁先生我熟悉，60年代初我父亲曾邀请瘦铁先生来中央美院国画系讲授篆刻，我曾有幸旁听过先生讲座。今天我能应邀和钱君匋先生同赴香港，亲见其人，亲聆教诲，也是我之幸呀！
一天晚饭后，到先生房间拜访，先生正在为一位香港客人题写书名，我也动心了，也想请先生为我即将出版的画册题个签，先生欣然应允。写了“郭怡孮画集”，又写“郭怡孮画选”；写了横的，又写竖的；写了一幅工工整整的，又写了一幅行草的，十分潇洒。一共写了七八条，先生又亲自盖上章，递到我手中，谦虚地说：“写的不好，你选着用吧。”先生递给我时那慈祥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至今定格在我心里。
我们团中还有88岁的女画家吴青霞，和她同来的是小她一岁的妹妹，这两位上海名媛，她们在香港早就出名。作为江南大收藏家吴仲熙先生之女，作为最早的中国女子画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吴青霞精于画锦鲤，受到许多香港藏家和平民百姓的青睐，她的到来吸引了香港记者的不断来访。
程十发和宋文治先生，分别是海派巨匠和金陵大家。程先生精妙而极具特色的人物画，宋先生意境空濛、格调清新的山水画，在香港书画界，甚至民间都广受喜爱。
画展开幕式前的记者招待会上，左起：宋文治、程十发、郭怡孮
参展的画家还有张仃先生，张先生是享誉国内外的漫画家、壁画家、书法家，也是美术理论家和美术教育家。这次虽然临时因故未能前来，但他委托人民日报的邵建武先生携带他新近创作的十五幅焦墨山水来港展出，使香港观众一睹他焦墨山水的新风采。
邵洛羊先生也是八十高龄了，我以前无缘相识，但早就读过他的书，他是著名美术理论家，曾任上海画院理论研究室主任，也是《中国美术大辞典》等许多大型美术工具书的主编。老先生思维敏捷，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极强，自然就成了我们团的核心人物和发言人。在香港各路记者的种种问题下，无论是政治性还是学术性问题，先生站位之高，回答之得体，使我敬佩。
对于为什么选择我来参展，我也曾思考过，或许与前几年我在台湾画展的成功，还有一年前我应邀到香港中文大学讲学有关，但我想最重要的还是我创作了那幅《日照香江——为1997年香港回归而作》，这幅主题性花鸟创作在北京展出时就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日照香江——为1997年香港回归而作》 郭怡孮
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我对这幅画做了以下说明：
《日照香江——为1997年香港回归而作》，这是我列席了全国人大会议，亲身经历了通过香港特区区徽和区旗的庄严时刻，而产生的创作构思，通过紫荆花要表达的是我日夜企盼中迎来的五彩缤纷、充满朝气的香港的意象。我采用矿物质石色和金银颜料，表达庄重和富丽；采用截断法构图，舍去老干粗枝，使花叶如瀑，迎日探水，增强画面的欢快和力度……
这幅画确实是我有感而发，也感染了不少观众，有位老人看后写了一首七言绝句：
紫荆花发万千丛，此花向阳与舞风；活脱五星旗一面，扯旗山下扯旗红。
扯旗山就是香港的太平山。我被诗中“活脱五星旗一面”一句深深感动，一幅画能给观者带来这样一种神圣的感受，我复何求！
我的作品挂在香港会堂展厅的正中间，开幕式开始了，当主持人宣布为迎香港回归祖国“中国现代名家真情精品汇展”开幕时，全体肃立，乐队奏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在雄壮的歌声中，所有人都心潮澎湃，我从来没有在美术展览会开幕式上演奏国歌的经历，那种激动无以言表。在大量的新闻报道中，记者们都重点报道了奏国歌这一重要环节，说“香港人民在回归日子即将到来时，已经对祖国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
开幕式后有两项活动，一是由内地来的书画家书写十个大字，合文为“香港庆回归，举国齐欢腾”，每人一字，写后签名盖章。这十个字都是正书大楷，大方庄重，合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主办方立即把它放大制成一幅巨大的红色标语，从高高的建筑物上挂下来，遮掩了半个楼，映红了一片天，这也成了回归前的香港一景。
最高潮的还是内地来的画家和香港的知名画家合作绘制一幅大画，以志香港回归祖国怀抱。画案前早已围满了观众和记者，我这次真正领略了香港记者的阵容和风采，真是太厉害了，那才叫阵势。我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平时合作张画，这是登大台、唱大戏呀！这是香港回归前的开场锣鼓。这时展厅内灯光齐开，场地内鸦雀无声，数百名记者和观众静等画家的出场。
向热情的观众们展示合作作品 左起：韩天衡、郭怡孮、程十发、程多多、吴青霞、邵洛羊、宋文治、王明明、方召麐
首先开笔的是九十高龄的钱君匋先生，他以大笔饱墨写出一块巨石，这石充满着力量，稳稳地定在画面上，象征着祖国坚如磐石。他的气魄和高超技艺引来一片掌声，只听到数百名记者的相机咔咔作响，只见闪光灯不停闪烁。
紧接着是88岁女画家吴青霞，老人站在画案前精神抖擞，执笔凝视，如同一位气宇轩昂的巾帼女将。观众不禁发出一阵惊叹，刚才她还是坐着轮椅进会场的！只见她老人家笔落纸上如风扫落叶唰唰作响，不多时，一株通天立地的柏树从巨石后斜出，蜿蜒而上，屈曲蟠虬，又有昂然入云之势。老人立定精神，又用大抓笔蘸浓淡墨，点垛出老柏树郁郁苍苍的枝叶，那不畏风霜、万寿长青的柏树性格跃然纸上。老人作画时的气度、气势，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掌声一片。
吴青霞老人把画笔交给了站在案旁的宋文治先生，示意他接着画。宋先生略加思索，即在柏树旁再画一株青松，青松与翠柏双雄并立，又互有揖让，相得益彰。先生用笔老辣，勾斫点拂，用笔根狠狠皴擦出如龙鳞之老干，又绕过柏树横出一枝，这一枝如老龙伸爪，极其遒劲有力。我早年在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时多次见宋先生画山水，清明澄澈，慢勾细染，还从来没见过先生如此放笔，在场的画家们都拍手称绝。
郭怡孮与程十发、宋文治先生在香港
紧接着是香港女画家方召麐先生上场了，方先生在香港人眼里不同凡响，她生于1914年，当时也83岁了。老人家传奇一生，早年留学英国，天赋奇才，中年又先后师从赵少昂、张大千、饶宗颐学艺，又擅西画，中西合璧，画风独特。她平时很少在社会上露面，今天一身华服立足在画案前。只见她老人家提笔从左边起一树干，一个转折，树干又横插进来，凌空出世。焦墨渴笔的枝干上又用深洋红点染出朵朵红梅，傲然怒放，又是一片掌声。
在展览会上，郭怡孮与香港老画家方召麐女士合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画家们心里都咯噔一声，这是一步险棋呀！既要造险，就要破险，那非高手不许。只见程十发先生与其公子多多耳语了一阵，多多在红梅旁边加画了白梅，红白相间，如珊瑚玉树交枝柯，营造出一个灿然的梅林景象。
程十发先生又乘势在梅旁画了一些虚枝，在石畔双勾了水仙，这对画面的完整性都是大有用的。
当程十发先生刚刚画完，突然从广播中传出主持人的声音：“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中央美院的郭怡孮先生画香港特区的区花紫荆花”。在观众的一片掌声中，我有点发懵，因为太突然了，我没考虑在上面画紫荆花呀！不好画呀，太难了。紫荆花古人没画过，此花更没有形成文人水墨画的程式，和传统的松、竹、梅、石，太难组合了，我本来是想在石头旁补画点山茶、杜鹃什么的。
主持人虽然是香港演艺界的大腕，但隔行如隔山呀，他真不知道我在《日照香江》一画中的紫荆花的表现方法难以和这合作大画合拍呀，风格不一致。我那种画法是又工（笔）又写（意），兼工带写，又东（方）又西（方），既再现又表现，既写实又装饰，是一种写交响曲式的实验性新手法。
在这种情况下，我咬着牙也得上，还必须画紫荆花了，既不能违背主持人的指令，更不能辜负观众的期待，我是在双重压力下上场的，一是紫荆花是全画的重点，我承担画龙点睛的重任，二是我要当即确定适当的表现方法。在笔法和造型以及观念上尽量合拍。
我决定采用传统的小写意、没骨点染的画法，尽力抓住紫荆花花瓣、花丝、花蕊、花蕾的形象特点，抓住它叶子像羊蹄，故又名羊蹄甲的特殊之处，抓住紫荆花色彩亮丽，且深浅渐变的特点，又在她的风姿上下力，竟然得到了老画家们的肯定和观众的赞扬，我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了这一合作画的任务。后来主办方还特意又让我画了一幅写意紫荆花，选印在为迎回归特制的电话卡上，至今我还保留着。
在展览会上，郭怡孮与香港著名摄影家陈复礼先生
这时候画面右边还有些空白，只见邵洛羊先生用双勾笔法，精美地画出了白玉兰，玉兰和松柏都是木本，花朵又精美雅致，配在一起十分和谐，气势之外又增添了些许妩媚。韩天衡先生又在玉兰和松柏之间画了翠竹，竹叶迎风招展，增加了许多活泼气氛。王明明担任了整幅大画的整理工作，这是合作画的难点，需要整体把控的能力。前面的人大胆落笔，最后需要细心收拾。只见他用淡水轻墨，稍加赭石花青，扬扬洒洒，画面更加完整了。作品光彩明丽，寄寓香港回归如春临大地。
程十发先生为大画题字，“熙天曜日、大地回春”，八个大字跃然纸上，大家称赞：“太点题了！”
《熙天曜日 大地回春》
方召麐老人也在画的左下方题：“十友叙会，万梅盛开，松柏长青，玉兰怒放。”写得真气淋漓，沉着痛快，与程老的题字遥相呼应。
画家们站成一排与作品合影，面对观众，让上百位热心记者拍下这盛大场面。“丹青歌盛世，翰墨颂回归”，这是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周南先生为本次展览的题词，也正是大家的心声。这幅倾注着内地和香港画家无限深情的巨幅佳作，将永远记录下香港回归这一历史时刻。（郭怡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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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下 紫荆花发》 郭怡孮作 120×720cm
画家简介
郭怡孮，1940年出生。山东潍坊市人。中国画家，美术教育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画学会创会会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书画联谊会会长，中国热带雨林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创作院院长，第八届、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