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依靠文字而传承,文字依托书体而呈现。中国书法之所以独树一帜,正是基于汉字在造字之初便已具备的象形特征,这也是其相对于字母文字在生发书写艺术上的天然优势。书法,“书”之“法”也。此“书”,可指书体、书写,总归是文字的物理呈现;此“法”专指一种有意识的规矩、法度,其中蕴含着人的思想和精神。因此,中国书法是汉字书写审美由自发阶段上升至自觉层面而产生的艺术,不同书体的书写水平也就在艺术自觉不断提升的过程中拾级而上,进而形成不同的风格和流派。在这一意义上,“真草隶篆”不再单纯指涉书体概念本身,亦可作为厘定书法艺术内部演进的重要判准。依照此逻辑,对书家成就的评判必然不能抛开书法史视域下其对某一书体艺术呈现的贡献,而张仲亭先生的小楷书法完全经得起历史审视和艺术推敲,足以在书法艺术历程中占据不可或缺的位置。
毛泽东《七律·送瘟神》
欧阳修有言:“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宋代大儒何发此论?反观汉魏以降书法艺术之演进便可得知。西汉时期,汉字形体由篆书演进至隶书,汉字的隶定既使之脱离古文字阶段,同时也打下了艺术创造的基础,魏晋书艺随之而起,琅琊“二王”即为佼佼者。二王善书多体,行书如《兰亭集序》,楷书如《乐毅论》《黄庭经》,但总以行书见闻于世且影响深远。时至南北朝时期,文化因政域阻隔而南北迥异,“北碑南帖”由此而成,北碑拙朴而南帖工巧,此为时地因素所致。唐初,虞世南、欧阳询等师法二王且揉以己意,将南帖之意融入北碑之风,创制一代唐楷。褚遂良先法欧虞而悟其精髓,继发二王而觉其精神,更使唐楷光照后世。然唐楷以大字见长,而二王楷书原迹至唐宋之际亦已佚失,遂造成小楷无师可法、难以为继之境地,此即欧阳修所叹之由来。
诸葛亮《诫子书》
张仲亭先生苦法二王,广临众帖,悟其要而感其情,在长期不懈的习书过程中,从二王到北碑,觉悟书法创作需在工意之间、动静之中寻求一种臻于佳境的音乐般的平衡美感。基于此,他将二王书法丰神潇洒、韵致卓绝之书风植入小楷。魏启后先生有诗赞曰:“南帖北碑久不和,因时所限自偏颇。张公自有平衡法,心悟手摩未蹉跎。”
张仲亭小楷书法允工允意、流丽妍美,楷为主体而行变其中,体现出以静求稳、以动疏气、以工求法、以意叙情,规矩而不失灵动、活泼而不悖法式的书风书气。结构上遵章求变,有偏有正,主次协调,收放得体;笔意上骨肉停匀,静中求动,有虚有实,气脉贯通。在音乐美的体现上,则是以正宗传统的小楷运笔为基本节奏,间或以行书的点线作为跳动音符,以其深厚的基本功底为依托,把握行笔的节奏速度,使其前后韵律保持平稳且气象一贯,给人以厚重庄严而幽雅清心的美感享受。可谓是,观其书恰如听其吟,视其作正似闻其唱,闭目而不忘其体,音绝而袅袅绕梁。张楷至善,诚斯美哉!
李白《行路难》
文化是时代的产物,艺术透显出世事的脉搏。唐楷创制于盛唐前夕,张仲亭小楷的生成亦依托于新时代的文脉昌隆。千古悠悠,无数前人打下的基础,历朝历代积淀下的佳作,在张仲亭先生焚膏继晷的勤习苦练中得以糅合、提萃和升华,生发出新的艺术格调。时代文化的托举、前人书作的镜鉴、个人学思的超越,共同成就了张仲亭小楷书法。然有两点需要特别说明:
其一,张仲亭小楷书法绝非刻意创新而来。以行入楷、允工允意,从理论分析角度并非难事,但能深入践行且最终成就者却绝无仅有。张仲亭先生之所以能走出这条路子,离不开艰苦的碑帖临摹,离不开冥思苦想的考索琢磨,既要对行、楷二体深知熟稔,亦须对工、意两法驾轻就熟。心定而手灵,神稳而体健,身心一体,内外协合,书法成就自然瓜熟蒂落。
其二,张仲亭小楷书法得益于古籍经典,又反哺于古籍经典。其书作内容,少则名言警句,多则万言文章,专著有《三经楷范》,碑碣如《圣母泉记》,均可传之后世。且每每书写必先悟其文意,入其情态,至境至情,以书“我”之心敢当荦荦大者,此谓遂成佳作之理也。书写经典自然不敢造次,以楷书为之是常道,然而经典的权威性却有可能裹挟书体的伸展,如大多抄经者往往沦为写匠,张仲亭先生悟此理而辟蹊径,依托经典却不泥于经典,在文与书之间寻得了一种恰当的平衡。尤其是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时代潮流中,其以小楷书法传抄经典的实践,已不仅仅是书法领域的作为,而是深入到了文脉的传承、思想的渲染和文化的创建。张仲亭先生以传统文化为根基,孜孜不懈地求索追逐,真正实践了书法艺术与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
季羡林《泰山颂》
欧阳中石评价张仲亭小楷书法云:“得《乐毅》之古貌,端朴直索《黄庭》之雅韵,秀实至于大令之十三行,亦见娟好,能洗尘去俗,已大不易。”方家高度评价,大众亦深深喜爱,皆因其不离“正大气象,雅俗共赏”之宗旨。孔夫子讲尽善尽美,孙过庭《书谱》以此语评论书家,“尽美”者能做到谨守法度却算不上“尽善”,“尽善”者还须有书家人格、思想、才情、功夫、见识等因素的加入,且能实现气象贯通、文书一致。古人讲求“文以载道”之境界,张仲亭先生读书闻道,又具备“书以弘文”的功夫,在追求尽善尽美的道路上越走越坚定,越走越从容。(彭庆涛 郭云鹏)
来源:大众日报
书法家简介
张仲亭,1947年生,山东济南人。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济南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济南市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