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出版的《银雀山汉墓简牍集成（伍）》（山东博物馆、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编，杨青、刘钊整理，文物出版社2022年）所收《六韬》中，记有太公望的一句话：“苍苍上天，莫知〔其〕极。柏（霸）王之君，孰为法则？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六韬·佚文六》简2）
图一：银雀山汉简《六韬·佚文六》
太公望，就是民间熟知的“姜太公”姜尚。《六韬》传为太公所作，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现存传世本以涵芬楼《续古逸丛书》影印的南宋本《武经七书》来源最古。1972年，在山东省临沂的西汉墓葬中出土了一批竹简，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与此同时也有西汉初年抄写的《六韬》出土，这是目前所见最早的抄本。1973年河北定县（今定州）八角廊汉墓又见到了关于《六韬》（或称《太公书》）的内容，包括残简144枚，抄写于汉宣帝时。《六韬》的真伪与成书年代，过去多有争议，许多人斥为晚出的“伪书”。银雀山汉简和定县汉简的面试，起码可以确定《六韬》属先秦古书。当然，由于其文辞并不太古，大概是战国时期拟托“太公望”的作品。
《吕氏春秋·听言》有一段话与上引《六韬》之言相同，文曰：“周书曰：‘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贤明其世，谓之天子。’”《战国策·秦策》谓苏秦“得太公阴符之谋”，《史记·苏秦传》作“周书阴符”，《庄子·徐无鬼》《释文》引司马彪、崔譔云：“金版、六弢皆周书篇名”，“六弢”亦即《六韬》。因此《吕氏春秋》所谓“周书”，可能真是把《六韬》看作周初太公望的作品了。
无论《六韬》成书时间如何，其载“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两句，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献中曾被广为称引，应确是周人传下的名言。如与《六韬》时代相近的《尉缭子·治本》曰：“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庄子·人世间》：“往世不可追，来世不可待也。”“者”异作“世”，“及”异作“追”。《管子·形势》又变为：“往者不至，来者不极。”同书《小问》则变作：“往者不反，来者鸷距。”再早一些的《孟子·尽心下》又作：“往者不追，来者不拒。”目前所见最早的内容当属《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史记·孔子世家》引之为“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图二：绍刚题汉画像石（2018年）
这两句话先秦名言，借由《论语》《六韬》等书，其影响又播及汉代。中间也有变味儿的情况，如《汉书·鼌错传》称：“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来者不可待”变成了“来者犹可待”，后一句看上去是将《论语》和《六韬》等进行了综合，但将“犹可追”变为“犹可待”之后，意思实则全反了。
陶渊明有一篇著名的《归去来兮辞》，其中“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句，明显是沿袭自《论语》的。因此后人皆知《论语》和《归去来兮辞》的句子，而不知其间尚有《六韬》等引文的变化。
图三：赵孟頫书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近日在写《秦汉简牍中的“斜体字”梳理》一文，读到银雀山汉简《六韬》此句，想起以前写过《论语》《庄子》的句子，也写过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句子，唯独没写过最早《六韬》的句子。这种斜体字，应该就是赵壹《非草书》中所说的“隶草”，看似草率，却也别有一种意趣。最近读书码字多，习字少了，禁不住手痒，遂展一四尺整纸，作书一幅。
图四：绍刚书《六韬》“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2022）
(刘绍刚 本文承贾连翔审阅并做了许多补充修改，在此仅表示感谢。)
书法家简介
刘绍刚，又署少刚，男，1958年生，山东济南人。1978年2月至1982年2月就读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86年8月至1989年8月就读于山东大学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师从蒋维崧先生，获文学硕士学位。曾任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古文献研究室（文化部古文献研究室前身）副研究馆员、研究馆员、古文献研究室主任。兼任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篆刻艺术院研究员。2020年9月起任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出土简牍帛书的整理研究与书法艺术史的研究工作。《出土文献研究》原主编、《出土文献》原编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