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楠在“淋漓华章 孙博文艺术展”学术研讨会上讲话
▲《万象生辉》 145cm X716cm 2001年作
释文:平生野然无拘束,万里长空自在天。彩墨倒于宣纸上,任其纵横任其染。
生命的礼赞
——孙博文巨幅抽象水墨研究
从泼墨重彩山水,走向纯粹的抽象,孙博文先生的创作,历经数十年研习中西绘画之精髓,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以纯粹的抽象进入到精神探索的绝对自由,绚丽的色彩和旋转的笔触彰显对生命的礼赞。
▲《坐看云起时》 122cmX122cm 2001年作
释文:白云深处有高师,糊涂切相任天机。试看拖泥带水笔,正是禅意入画时。
▲《鹏程万里》 123 cmX244 cm 2001年作
纵观孙博文先生创作的艺术历程,他的爆发期和转变期集中在2000年前后,也是其个人风格面貌逐渐形成的标志。这一时期创作的变革,可以视为一个不断去具象化的过程,当我们定义一位艺术家的艺术成就时,孙博文先生的纵、横巨幅长卷,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艺术家对个人风格明确确立的选择。
▲《但愿人间意珠圆》 244.5cmX 123cm 2001年作
这些巨幅创作集中出现在2000-2002年间,多达数十幅,最高有十二米,横有七、八米至十五、十六米不等,风格均类似在山东美术馆展出的四幅巨作。由于托表和拍照的限制,很多巨幅抽象水墨还未能全面展示。孙博文先生在后期创作走向纯粹抽象的领域,是值得我们关注和重视的,虽然其不同阶段具象山水画作中也有很多精品力作,但本文力求从巨幅抽象绘画的视角切入,以此确立孙博文先生个人风格形成期的一个面向。
▲《道法自然》786cmX144cm 2002年作
释文:山壑脊薄自露根,孤身独立观世人。繁华阅历知多少,不改风骨到如今。
在20世纪中国画变革的大背景中,涌现出许多家喻户晓的艺术大家,也有一些被忽视和重新被发掘的艺术家。孙博文先生的出现,并不是特立独行的个案,他基于传统,进而变法革新,在其早期的创作中,能清晰地看到师承和研习的脉络,近现代的艺术家:林风眠、张大千、李可染、朱屺瞻、崔子范、赵无极以及朱德群等,都能在其不同时期的创作中清晰可辨,孙博文先生早期也曾创作过很多花鸟题材的创作,但在后期他开始越加明确对重彩山水画的青睐,在他的一些小幅习作中,能看到他对李可染先生“万山红遍”等红色山水绘画的研究和重构,对其他名家的创作亦有很多摹写练习的痕迹,但在2000年前后,他的重彩山水从泼墨大写意和寥寥数笔的勾勒山脉树木,逐渐过渡到纯粹的抽象,在这一过程的转变中,我们能明显看到两位艺术家对他的深刻影响,一位是张大千,另一位就是梵高。
▲《春色满园》 786cmX144cm 2002年作
释文:万壑松涛催绿浪,千山风光信天游。挥笔扫出春满园,群芳梃竞无尽头。
一、孙博文与张大千
谈及二者,要提到孙博文先生晚期创作的患病背景,此前他身体非常好,而1997年得了脑瘤后,开颅手术,几经生死,天天化疗,从1998年开始,他自知生命极限,燃烧生命,在千禧年后的三年里,创作出近千幅精品力作。在这些作品中,我们能看到孙博文先生对山水的简化提炼过程,泼墨重彩手法的频繁运用,离不开张大千的影响。据考证张大千晚年亦是疾病缠身,从2020年《荣宝斋》期刊中刘德龙和虞昊的一篇研究文章“张大千晚年身体状态与泼墨泼彩画风演变”,我们可以管窥张大千晚期变法历程与身体状况息息相关,文中利用计算机图像辅助分析技术对其泼墨泼彩类山水作品进行识别及统计。同时将其身体病痛,画风演变及年度泼彩作品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制作了《张大千晚年病痛与泼墨泼彩山水画风演变对照表》,两者对应比照,可清晰找出张大千晚年病痛与泼墨泼彩风格之间的微妙关系。
▲《去留肝胆两昆仑》 796cmX143.5cm 2000年作
释文:吾截昆仑两三段,将余抛在云雾间。敢问苍天不罪我,能劈喜马拉雅山。
当然,艺术家晚年变法的因素有很多,观念改变是根本原因,老年性疾病或重病只是触发变法的一个可能,张大千泼墨泼彩艺术的探索,是其观念、技法和体能衰退同步的过程,也是其晚年持续20余年坚持泼彩创作,并精品跌出的一个重要原因。根据《张大千年谱》的记录:59岁寿辰时,张大千作自画像题诗云:“隔宿看书便已忘,老来昏雾更无方。从知又被儿童笑,十目才能下一行。”张大千患有糖尿病,有时常出现手脚麻痹、发抖、乏力易疲劳等并发症状。他只得摸索着写画,苦不堪言。
▲《禅悟一径深》 806cmX144cm 2002年作
相比之下孙博文先生在其开颅手术后,抵抗着化疗和病痛的折磨,昼夜作画不停,在其2001年的创作《凭栏观瀑》中题诗云:“青山绿水流连客,天将行役赐清游。夜梦昼思都是景,左来右去不胜酬。”在其这一时期的创作,纯粹抽象的水墨绘画与具有可辨识形象的山水重彩始终交替进行,可以看到孙博文先生是在为其巨幅抽象绘画的探索与酝酿进行过度。
▲《凭栏观瀑》361cmX144cm 2001年作
释文:青山绿水留连客,天将行役赐清游。夜梦昼思都是景,左来右去不胜酬。
也可以认为是其逐渐去具象化的探索过程,以此观之,其抽象精神的依托仍然是其山水中的精神蕴含,而早期关于山水中的禅心与精神境界的探索与追问,我们可以从艺术评论家郑工先生的文章《人生之妙境——我读孙博文的画》中看到详细的考证与论述,可以说对“禅”与中国山水精神的追问,是几乎所有中国山水画家的指归。而其后期走向纯粹的抽象创作,孙博文先生的山水精神中,又夹杂了更多对生命的热爱与激情的绽放。在这一观念的转变过程中,他的创作已经脱离了张大千的泼彩泼墨,而进入了对生命的观照,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梵高对其观念革新的重要影响。
▲《凤舞九天》310cmX123cm 1998年作
释文:天作匡庐地为案,老翁写画难得闲。题首孬诗学李杜,不要工整只求禅。
二、孙博文与梵高
谈到孙博文先生晚期变法,梵高的影响不可忽视,梵高绘画中螺旋旋转的笔触,和三组强对比色的运用:红与绿、蓝与橙、黄与紫,深深影响了孙博文的抽象绘画风格。为何孙博文先生会选择梵高,这与其开颅后对“生命”的重新认识应该有直接关系。梵高在其生命短短的37年里创作出数千幅举世瞩目的名作,而他生前不为人所知的惨痛经历也被艺术史传为佳话。对于孙博文先生与梵高绘画直接的关系研究,我想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其一,从自然山水走向对生命的礼赞;其二,三组强对比色与中国传统重彩画中颜色运用的区别;其三,抽象绘画的精神旨归。
▲《万古长空》 361cmX143.5cm 2001年作
其一,从自然山水走向对生命的礼赞。梵高是一位写生画家,但他不同于印象派画家的本质差别,就在于他将自我的生命与所面对的风景共情,将炽热的心和激情与麦田和太阳共融。他在后期精神异常后,在精神病院中所绘制的风景让人动容。相比之下,孙博文先生开颅手术后,他将自我同样融入进重彩抽象山水中,孙博文先生在其八米长卷《禅悟一径深》中题诗云:“乱云深处有高师,糊涂切相任天机。试看拖泥带水笔,正是禅意即悟时。”此时的孙博文先生对禅的顿悟已经进入蝶我两忘的状态,他饱含生命的激情用绚烂的彩墨与旋转纵情的笔触描绘出炽热的心与生命最后时刻的斑斓。在其七米多高的作品《水底日升波自沸》中他题诗云:“平生野然无拘束,万里长空自在天。彩墨倒于宣纸上,任其纵横任其染。”此时孙博文的泼墨泼彩已经和张大千先生的绘画技法探索有本质的差别,他对生命的礼赞和忘乎所以的自由状态,使得色彩与笔触饱含激情。
▲《水底日升波自沸》 796.5cmX144cm 2000年作
其二,三组强对比色与中国传统重彩画中颜色运用的区别。谈及梵高的绘画,除去笔触的旋转外,作品中三组强对比色的运用亦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在色谱上直接对应的强对比色,可以极度加强画面的激烈状态,以及鲜明色彩所带来的画面张力,在梵高的绘画中,同一幅作品中经常三组对比色同时出现,大面积的绿和红,或者小面积的蓝和大面积的橙色,或者一半紫色一半黄色,这些方法直接影响到了孙博文先生的抽象重彩绘画,如果我们仔细观看,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是三组对比色同时运用,非常鲜明主观,这是他有意为之,也是其巨幅作品能呈现出强烈的沉浸感和炫目视觉的奥秘。从这一角度观之,孙博文先生对传统水墨画的变革可谓大胆创新,传统山水画是非常回避绚烂颜色的强对比的,哪怕是青绿山水和红色山水都只是单一颜色的纯度表现,在此,孙博文先生突破了传统观念的一切束缚,只为情感膨胀的表达,以及自我生命与自然的相融。他需要这些强对比颜色,这也是梵高需要的。
▲《挥笔御乾坤》 785cmX144cm 2002年作
释文:满载一江秋色,平铺十里霞光。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东南四五峰。
其三,抽象绘画的精神旨归,纯粹抽象的绘画与具有可辨识形象的重彩山水画有本质差别,当艺术家选择纯粹抽象的语言表达,他会获得更大的精神空间,在西方绘画史的演进中,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最终为现代艺术画上了句号。对于绘画语言形式的探索达到了精神的极致状态,大色域画家罗斯科在绘制完11张黑画后割腕自杀,抽象绘画作为精英艺术,是艺术家进行自我精神探索的极致追求。孙博文先生在其生命最后的三年里,几乎所有大尺幅绘画,都选择了纯粹的抽象,他将多年来对中西绘画的研习,亦是融汇为一炉,也可以说是全面的摒弃,在去具象化的过程中,将国画中的清规戒律抛之脑后,将笔触晕染的章法全部冲破,在“彩墨倒于宣纸上,任其纵横任其染。”中,体会生命与自然融合的状态。在此,我们无法预测,如果孙博文先生再多活十年,他的后期作品是否会全部以抽象绘画的方式呈现,但2000年后,他的大尺幅巨作全部以纯粹抽象的方式绘制,已经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艺术家对个人风格和艺术理想的选择。
▲《远烧入穹》 441cmX143.5cm 2002年作
与西方抽象艺术相比,抽象水墨的诞生不是针对具象艺术的,而是自觉地受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中国画的笔墨传统。抽象水墨确立于上世纪的85新潮美术时期,到90年代形成颇为强劲的势头,是传统水墨向现代转型的重要标志,衍生于中国文化发展的当代情境。孙博文先生的艺术探索正是20世纪中国画变革的逻辑产物,他并不是孤立的个案,对于孙博文先生艺术的研究,能使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20世纪中国美术的现代性书写。(范晓楠 天津美术学院副教授、艺术批评家,策展人)
▲《云峰出奇》 787cmX144cm 2002年作
释文:云蒸泽未知,隐见独多姿。浮气须臾变,群峰幻出奇。
▲《性灵之光》 795cmX144cm 2000年作
画家简介
孙博文(1938——2003),名九学,字博文,号汝阳山人,1938年出生于山东莱阳穴坊镇西富山村,辛亥革命老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孙墨佛(曾任大元帅府参军)玄孙,北派山水画大师孙天牧曾孙,师从关友声、黑伯龙、王企华、陈凤玉诸先生。1958年考入山东艺术学院,1963年毕业,毕业后主动奔赴莒南县文化馆从事基层艺术文化的组织和教育工作。1978年,孙博文离开莒南回到故里莱阳,最终定居青岛。1979年,孙博文拜莱阳籍著名画家崔子范为师,将崔子范简笔大写意花鸟画技法移用到山水画上,从而开始自创山水新貌。后又研习张大千先生泼彩泼墨画法,融合创新,独成一家。
孙博文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画的探索和创新,集诗书画印于一身。作品无论是巨幅大构,还是斗方小品,均笔墨雄健,气势磅礴;画面率真自由,流光溢彩;特别是晚年创作了大量宏篇巨制,尺幅之大,数量之多,完全突破了正常的观看路径和思维模式;题材之丰富,用色之绚烂,又完全颠覆了中国山水画的历史积淀和传统概念。孙博文先生的艺术成果是很特殊的,他对中国画大写意传统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2002年5月,孙博文先生在北京军事博物馆举办个人书画展,受到了新闻界、美术界的关注。
2020年11月12日,“淋漓华章孙博文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一批孙博文大尺幅的作品展现。让观众进一步认识这位生前不求闻达,画坛了解不多的画家。
2021年6月6日——17日,“淋漓华章孙博文艺术展”在山东美术馆再次呈现,集中展出孙博文生命晚期的中国画作近60幅,并围绕此次展览连续召开三次学术研讨会,先后有近百位专家学者,从全国各地赶赴山东美术馆参加此次研讨,这在山东美术馆乃至全国都是史无前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