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一年的秋冬，我始终转换在不同的时空，三种语境交插穿梭，如同现实、理想和梦境。
一
赴喀什的飞行持续了近一天，早上五点起来，下午五点还没到酒店。第一次来新疆，这也是除西藏外唯一没到过的省份，离开客居的小城来参加这次写生活动，是旅居中的旅居，行程中的行程。
住在喀什古城一个小客栈，感受这儿的晨与昏。
在古城住下时是下午，时差三小时，北京时间五六点钟正是太阳炙烈，满街各色干鲜果物、工艺品小吃，人来人往，街心身着民族服装的维吾尔族男女正表演歌舞，喧闹而热烈。
晚饭后的散步是在十一二点，古城有着繁密细碎装饰的伊斯兰特色的民居笼罩了一团团枯黄灯光和零星的霓虹，雕刻精致的门窗、盛开的各色花草、路人的笑容和孩子嬉闹声，喀什的夜温情而从容。
第二天早晨，习惯的按点醒来，踯躅一会儿仍然离吃饭的时间尚久，于是出去转转。八点钟的街道空无一人、空气清冽，偶尔会看见早起上学的孩子，细看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白皮肤，有的还是黄头发。喀什古城如一个三色冰淇淋球，早中晚各有特色，却都清爽甘美。
到塔什库尔干的时候刚近黄昏，阳光明亮通透，没有想象中的高原反应和寒冷，小城在巍巍昆仑的怀抱里，安静的卧在帕米尔高原。这里是塔吉克族自治县，塔吉克是中国唯一的欧罗巴人种，民风纯朴敦厚，至今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走在乡间田埂，常见穿着民族服装的妇女，不由想起靳尚谊先生的名作《塔吉克新娘》。
朝阳初升的时候，我们走进托格伦夏村。阳光透过高耸的白杨树叶间隙闪闪烁烁的洒进金黄色稞田，牛羊轻哞着吃草，一条黄白花大犬在微蓝的晨雾中跳跃追逐着什么，我们如同走进巴比松画派的油画，那两个除草的塔吉克女人也如同从米勒的《拾麦穗者》画中刚刚走出，微笑着看着我们。
从来没有这么灰头土脸。我站在拥挤的各色羊群中，全幅武装的不停拍照录像，压低的帽子和紧捂的口罩挡不住羊群骚动扬起的尘土，更挡不住热烘烘浓烈的膻臭。烈日灼灼，汗从口罩的缝隙流进嘴角，挤挤挨挨的羊如黄金周景点的人群把我牛仔裤蹭满灰尘……兴奋，身处闷热脏乱中还是兴奋，这是画牛羊马驼的素材天堂。
咯什的牛羊大巴扎是新疆地区规模最大的活畜交易市场，周日才有，我们到的比较早，不断有货车三轮载着牛羊驴马骆驼过来，种类相同的牲畜被集中在相同的地方，密密匝匝，十分壮观。
巴扎外是一条美食街，美食街是我们自定义的概念，其实没有街，一片土路空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摊位，烤全羊、手抓饭、缸子肉，羊肉串、大汤锅、生肉宰杀、烤炉馕坑、各色水果摊儿……处处人间烟火。红柳大串有着三四块儿小孩儿拳头大的羊肉，只要十元，原汁原味，说不上多好吃。倒是吃上一块伽师瓜冰凉甘甜、沁人心脾，一解刚才的闷热及浊气。
烤包子咸腻了些，站那儿看了好久，视觉略胜味觉，年轻的维吾尔族小伙儿，两手两刀上下翻飞，大木墩子上一堆雪白的羊尾巴油浪涌玉碎、云卷云舒……旁边一个面无表情身穿暗红色看不清花纹维吾尔族服装的老太太飞快的把羊油和拌好皮牙子的瘦肉丁包进面皮里，前面站立一个的头戴小帽身着白袍的老者，熟练的从馕坑中取出烤的喷香焦脆的烤包子，一边有气无力的喊一声：萨木萨……萨木萨……
一只灰白的蜥蜴在灰白的沙丘上迅速爬过，留下一串优雅细碎的爪印。小蜥蜴动作迅急和缓慢起落的巨大驼蹄形成鲜明对比，骆驼不停咀嚼着什么不紧不慢的走着，一如驼铃不慌不忙的叮叮当当……我们一行坐在骆驼上不由自主的随着驼步的起伏摇晃着身子，以前看骑驼人那种慵懒又散漫的摇晃，觉得有点夸张，当长久骑行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自然的反应，可以减轻颠簸、消解疲劳。
这里是塔卡拉玛干的边缘，一个小时的沙漠骑行只是穿越的初体验。
二
登封安安静静的卧于嵩山山麓，依山势高低错落浑然天成，一个城市有了起伏，就如同一个女人有了曲线，颇有韵致。
入登封时正值秋雨连绵，回头看嵩山时隐时现，云遮雾罩“白云蓬蓬忽然合，都在虚无缥缈间”这是个神秘从容，安静闲适的小城。
秋雨一直绵绵密密，细到看不见，密到如雾似风无处不在。亁隆御笔“嵩阳书院”四字金匾透过雨丝渐渐清晰，我知道两位五千岁的老将军就在院内，即将相见。
“二将军”是我国已知最古老的二株周代柏树，厉经四五千年仍枝繁叶茂。相传汉武帝游中岳时看见这株巨大古柏便封为大将军，结果一回头看见一株更高大的，金口玉言不可更改，便让大的屈居第二，这也是“先入为主”一词的由来。这两株“结种在鸿蒙”的古柏，一株斜卧一株傲立，云淡风轻的笑看世界间千年沧桑巨变。
有人说一千年历史看北京，三千年历史看西安，五千年历史看登封。登封是很多典故的出处， 又传汉武帝游嵩山时，行至山谷处，有随从高呼万岁，山谷间传来回音，万壑松风“万岁”之声不绝，龙颜大悦，此为“山呼万岁”一词的由来。
到了唐朝，武则天当了皇帝以后，在嵩山举行封禅大典，改当时嵩阳县为登封县，改阳城县为告成县，表示她“登嵩山封中岳大功告成”，是为登峰造极。
在梦中，我模糊的在几个场景说着不同的话，焦急而无奈……醒来了，是中午两点，起身泡了杯咖啡，对着窗外慢慢地喝。
台风“烟花”只在这儿擦了个边儿，雨下的不大，但是，噼噼啪啪的响声和灰蒙蒙的一片，延续着我低落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午休的习惯，前些年午后即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而现在总是半躺半坐着就能进入一种若即若离、如梦似幻的状态，大约半个多小时心里乱七八糟的便醒来了。
那只小兽是晚上散步时突然跑到我面前的。小雨似有还无，驼山边贝隆酒店的花径灯光昏暗，我们应该都没看清彼此。在远处一团桔黄的光影中，我俩都略做停顿，对视须臾，我以为是只猫儿，但当它回头转身一闪而逝时，一条橙色蓬松长尾优雅的晃了一下，微光中如影如魅，不清楚是一只小孤还是黄大仙。
我又来到那个黄昏中的小镇，逼仄的楼梯，金黄的天，蜿蜒的小路，拥挤的房间……这里有我求学艺考的那么多记忆，熟悉而遥远，温暖而亲切。那么久没有来，并不是因为我不做梦了，而是现在的梦会在醒来那一刻，完全忘掉，今天不知怎么，洗漱的时候脑中仍然有那么几个清晰的画面。
抬眼对视镜中的自己，陌生而遥远。
记忆纠缠不清，有时会在清醒时斩断梦境，一如一刀斩断了章鱼的触手，倏的收缩开来，痛，却痛快，笑出了眼泪。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本身是一种侥幸，但不应该心存侥幸。每每我们经历了一件事情，比如是伤痛，比如担心某种危险的发生，过去了，长舒一口气，觉得非常侥幸，觉得担心多余。其实好多事情并没有过去，它以另一种能量存在着，适时爆发，或者是暗中积累。
宇宙最大的规律是因果，不是翻篇。
坚持冷漠，敏锐和忧伤……
忽然很怀念在鹿鸣画院听暮鼓的夜色。
画院隔壁元音寺每天晚上九点会准时击鼓敲磬，间或有僧人的唱和。于二楼画室的回廊站定，正好面对鼓楼，竹影婆娑里隐约可见击鼓人的影子，半小时的鼓磬合鸣沁人心脾，余音绕梁。并不似台湾优人神鼓的宏大精致，更不似安塞腰鼓的热烈磅礴，只是一僧一鼓，简洁单纯，却声声入耳入心，缓时如涓涓细流，急时也会万马奔腾……
上次听时是在八月十五后的某日，皎洁月光之下看了片刻，回茶室泡了一壶老枞，灯花下，和着不远不近的鼓声，便也品透了一刻静谧时光。
客居异地已近尾声，等回去吧，选一个月光好的晚上，到鹿鸣画院再住上一晚，隔墙听鼓。（樊磊）
画家简介
樊磊，字弗言，1974年生。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获艺术硕士学位；结业于文旅部全国画院创作人才高研班。
现为山东画院专职画家、青年画院秘书长、国家一级美术师；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顾问；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现代刻绘艺委会副主任、花鸟画艺委会委员；山东省中国画学会副秘书长；山东艺术家学术委员会花鸟创作院副院长；山东当代花鸟画院副院长。山东省青联委员，芥英社成员。出版诗画集《光荫茶语》、作品集《滴水堂余墨》，作品被山东省美术馆、山东省博物馆、济南美术馆等收藏并入编各类大型画册多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