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里的说法,时序已近小寒。江南的撑排而歌,北国的扶犁而咏,此即大抵早已消歇,唯有老街上的落叶,铺满了风雪旧事。穿行其间的人,一不小心,很容易踩出时空长河里稍纵即逝的优钵昙花,氤氲着天回地转的岁月感。
还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大先生传》中写得真诚而深刻:“逍遥浮世,与道俱成。”这份给予后世读者的“用户体验”,在人间烟火、世道唏嘘中每每升腾而起。其洒脱,让人蓦然想起多年前,读进心里去的风四娘那率性而为的人生;其风神,令人默念令狐冲胸中一腔纵浪大化、身心合一的萧然剑意。铁打的人世,流水的世人,能在信仰中安家者有几多?
西哲叔本华讲过,一定的忧愁、痛苦甚或烦恼,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必需的,一艘船设若没有压舱物,便无法稳定,更不可能朝着既定的目的地前进。这人生中的“压舱物”,无疑为该当承受与肩荷的生命之重。
没必要用场面话去压抑真心话,在国家画院梁明工作室与当代山水画家梁明先生的交谈中,他一开始便将自己的“压舱物”——泼彩水墨山水创作系列起讫分明地展现开来。生宣上的色撞墨突,汇成生命冲突的缩影。
梁明先生在属于他的这块精神飞地,刻山裁风,寄托怀抱,默默追求着原汁原味的东方审美内核。清风孤盏的深夜,寻“颜”觅“色”地挥毫,如斗柄指北,梁明先生坚信并坚定自己的创作方向。经过泼彩水墨语言的穿针引线,恍兮惚兮,我近乎找到了他养护心灵、关爱家山、充实人生的“接头信物”。泼彩如梦,美好归心,从闽壑烟岚、客家土楼到自然写生,无不使人慨焉长怀,热血回涌,仿佛再度回到年龄的起点;又如获得一种生命的相牵,不再敏感或者伤感于某段光阴的转身离去,人生自在,无问西东。
绘画艺术创作,最怕失去“本我”而变得越发“众我”,于是,宁可“我与我,周旋久”,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自我颠覆。在当代泼彩水墨山水画领域深具影响力的艺术实践者梁明先生,其大泼彩水墨山水画创作,没有简单地以形写形,以色貌色,而是重在回神转意间的心迹袒露。其大泼彩水墨山水画创作,并非一种技法的炫耀,乃为一种艺术文化理念的时空融合。
他带着源自传统又超越传统的独特视野,远离待价而沽的急吼吼的商业化绘画面孔,不断探索,不断创新,在中国山水画的现代拓展与时代风貌中彰显出可贵的民族文化精神。譬如,他以泼墨写意形式呈现,却又隐现着传统用笔特征的鸿篇巨制《闽壑烟岚》,该巨幅作品长12.6米,宽3.8米,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山水泼墨佳构。气象万千的笔下山川烟岚凸显出梁明先生对大场景水墨山水的高超表现与把控力。
清歌如梦,山水似空,一片实景虚境构成的“偶然的天地”中,充满“不安”的幻想旋涡。星斗阑干,去人不远,东南烟树,宛然目前。一旦进入,过客嗒嗒,滋味尝尽。或问:最可怜这一片山水,更能消几番风雨?范迪安先生饱含激情地解读出,客家地域丰富的人文遗产与自然山水渗透在梁明先生的艺术特质中,承载着其作品具有了穿越时空的力量。
进一步言之,范先生认为梁明先生在中国泼彩水墨语言方面块然独坐,才情横溢,“特别是近年来探索的泼墨泼彩与勾染相结合的艺术语言,利用水墨在生宣上自然流淌渗化的性能,墨如泼出,画面气势奔放,在表现客家山水云雾氤氲、温润风貌的特征上既臻炉火纯青,得心应手,又别具一格。既运用线条塑造物象,又在黑白的结构中融合丰富的色彩,墨乘水势,自然奔流,水引墨泛,逸气横溢,将混沌朦胧的‘虚’与精心描绘的建筑苍松的‘实’形成鲜明的对比,构筑出一幅幅大开大合、气势恢宏的闽壑烟岚之景”。
更为重要的是,从梁明先生对“温风如酒,波纹如绫”的闽西山水,作豪放不羁的书写里,我们不难检索到一种生命之水自由流动、汇聚力量的渴望。渴望不惧艰难、磨难、浮躁、诱惑的生活境遇,渴望仍然有同步乃至超前于时代的勇气与底气,从而,丈量精神深度,托举山水重量,活出自我,与永恒的时光对话,传递出艺术是可以表现天地大美的人生信念,并为这份“美”,作出最忠实的见证。
浮云烟水间,笔墨诗里事。绘者就应该葆有“深心人刊落纷华的画意文心”(宗白华语)。梁明先生的眼中,客家土楼便是梦里家山。成长生活于闽西龙岩的他,任脚下的无名小草青黄相接了许多年,一直与家乡土楼为依伴,研究土楼,潜心发掘土楼的文化、历史、审美价值,一伸手便可触到旧时月色。
或许,身为客家人的梁明先生,站在土楼当中的那一刻,感觉到自己在吸收天地的灵气,感觉到自上而下在和头顶的天与脚下的地产生感应,而被苍凉和厚重所覆盖的正是自身的渺小。所以,下笔之际,他不至于如离群之羊般不知所措,反而带出宏大的人文气息。
闽籍学者李豫闽先生知人论艺:“客家人有一种勤劳刻苦、坚韧不拔的精神气质,这点在梁明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他是个言语不多、重实践勤思考之人”,曾走遍闽西的乡野村镇,深受客家文化的熏陶和滋养,熟悉家乡的湖光山色。此外,两次到北京进修,无形中又为他艺术思想和学术理念的提升起到决定性的影响。故乡和行走漂泊中的梁明先生,如同缆绳忠实的两端,这中间,涌动着人生中的大波与微澜,飘荡着与生活讲和后煮出的一缕禅味。由此,再去细读他有关土楼生活的笔墨,便会理解其画面中的客家山村水田、田埂里面进行劳作的客家农民等形象所折射出的内在情怀。然而,梁明先生属于永远不会满足自己“艺术现状”的那类人。
近些年来,他毅然转身,潜心于在都市坚硬的精神土壤上如何根植泼彩艺术学理之花,阔步于在太行山的雄浑朴厚、长城的宏伟沧桑等更广阔的山河天地中储备充足的艺术能量。而这花之盛开,能量之释放,“就是他在运用水墨的虚实变化、色彩变幻的同时,注入了他对于生活的情感对应,并把这种对应浪漫地融入到画面中”(何家林语);同时,也晓得他在前人泼彩泼墨基础上的开拓与创新,技术上不断丰富并使之变得可控,延展了当代泼彩泼墨文本的阐释空间。
事实就是这般命中注定,梁明先生最早从民间美术专业入手,通过写生、提炼、重构,逐步走向、定位于大写意水墨泼彩的艺术表现,并成功实现了自我超越。正如屈原在《离骚》中宣示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凭着这份“打雨打风常在手”的孤勇和会当击水时的大无畏,梁明先生在张大千的泼彩绘画上,敢于迈出一步,并最终建立起独立的笔墨立场,拥有了自由的思想表达,成为当代画坛泼彩水墨领域的领风骚者之一。
充满艺术成长、人生感和私家叙事线索的泼彩笔墨语言,在梁明先生的写生课稿里,同样表现得鲜活动人。不言而喻,历代以下,山水写生皆为画家体悟自然、挖掘心性和塑成自我笔墨格调的重要途径。
梁明先生的写生,从家乡的山山水水出发,悄然迈向更为宽广的外部世界,做沉浸式吸收,做合理性转化,拒绝简单的复制,譬如“欧洲写生系列”“东边日出西边雨系列”等。他把不同地域甚至异域的美充分“泼”了出来,积攒下水墨在不同人生状态中的“境由心造”。
尤为难能者,梁明先生不仅要平时的创作宽度,还要思考的“板凳深度”,他常作大尺幅写生,并将其当成自己在造型能力、取舍关系、笔墨关系上进行“加减乘除”创变的良机,以“我”为中心,根据泼的感觉展开画面,创绘出独属于他的时代感和精神局面来。而今,在古今中外文化艺术的多年滋养下,冲动在梁明先生内心深处的泼彩水墨山水,和王维的诗句一样,隐隐逸逸,映出无限的自在,映出此在的无限,更映出艺术创作的核心命题:风格。苏珊·桑塔格认为,风格,是谈论艺术作品的整体性的一种方式。窃以为,从这种方式切入,来认识梁明先生的泼彩水墨山水,至为有效。
稍不留神,就到了“一样中年,万千思绪待重整”的年纪,惯看岁月骤袭的雨雪击穿日常生活的瓦片后,自然不会再去为了那些存活在朋友圈内的炫耀和摆拍而感动,也许,只有多情笔锋和灼热自我结合下的梁明式泼彩人生,才能触发心绪,在告知你究竟什么是“几般云色出峰顶,一样泉声落槛前”的同时,还告知你如何在不断失焦的现实生活中果决聚焦。“挥觞道平素,抚剑独行游。”只不过,这手中的剑,要换做笔下的泼彩水墨。既然流水不腐,便任它流向何方;既然不在“五行”中,便由它翩翩“江湖”逍遥。(郝永伟)
画家简介
梁明,祖籍广东梅州,出生于福建龙岩,1984年毕业于福建省工艺美术学校雕塑专业、199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民间美术专业,2012年结业于中国国家画院卢禹舜山水画高研班。全国第八、第九次美代会代表。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专业委员会成员(研究员)、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美协山水画艺委会主任、厦门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作品入选第八届、第十届、第十二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第五届全国画院美术作品展”、“第十一届艺术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览”、“新中国美术家系列——福建省国画作品展”、“海峡墨韵——闽籍艺术名家(北京)邀请展”、“第十四届亚洲艺术节‘海丝情怀’——名家画泉州美术作品展”、“建军八十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国艺术大展——当代中国画展”,特邀参加中国国家画院主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邀请展——山河锦绣山水画名家作品展”,特邀参加中国美协主办的“2019湖南中国画”双年展、“写意·苏州”(山水篇)中国画双年展、“美丽南方—广西美术作品展览”、“草原四季——全国美展”等。作品曾获“全国第十届美展”优秀奖、“全国群星美术大展”优秀奖、“福建省当代美术晋京大展”优秀奖(最高奖)、金砖国家领导人厦门会晤美术创作突出贡献奖、“福建省第六届百花文艺奖”二等奖、“第三届福建省书画节”金奖等。
曾在中国美术馆、法国巴黎中国文化中心、河南美术馆升达分馆、厦门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现有四件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和多件作品被外交部、厦门金砖会议及有关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