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的记忆很多已经模糊了,但有些事情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它在不断地激发着我的创作热情。
母亲曾经是个教师,由于受政治运动的牵连,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就举家迁到城外的一个村庄落了户。以后母亲每日上坡干活,我便随于其后,成了女人堆里的一个男成员。
村里的生活是沉闷的,那是一种以男人和长辈为中心的单调家庭生活方式。在那里,女人的地位是低微的。她们除了负担沉重的家务,在男人面前要守妇道,在长辈面前要守孝道,这似乎是老祖宗很早就立下的规矩。村庄里很少听到女人开心地笑。
可是等到了上坡的时候,人们来到了村外,此时的社会结构便有了重新的划分,一切不再是以家庭为单位,而是分成了男人堆和女人堆。笑声开始不断地从女人堆里传来……
女人的地位明显地高了起来,男人开始围着女人转,特别是那些平常在家里不愿干活儿的小伙子,这时也变得能干起来。有心计的生产队长安排农活儿有一秘诀,叫做“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故意把小伙跟姑娘安排在一块儿,这时那小伙肯定有使不完的劲儿,不需姑娘出多大的力,保准那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女人总是要比男人团结得多。如果哪个毛头小子嘴贱,嫂子们会一拥而上,给他来个“老婆儿看瓜”,先把他的裤子剥下来,再塞上一裤裆的坷垃蛋。而其他的男人必定是幸灾乐祸,袖手旁观,无一人上前相救,直等闹得那小子声嘶力竭地求饶不止。
到了夏天的中午或傍晚,女人们来到村外的荷塘,把那里的男人赶走,然后脱去衣服,挂在身体周围的荷叶和芦苇上,挡住外面的视线,尽情地沐浴一番。摇动的荷丛里传出了她们爽朗的笑声……
那些未出嫁的女孩子喜欢独自打扮,她们采来野花戴在头上,然后对着水面上的影子欣赏一番,当看到远处有人走来,她们会迅速地把花摘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都说美应该是让人欣赏的,可是她们的这种美从不让别人看。
……
我决定为女人们画张画,就画那些村外的故事:那是一片接天连叶的荷塘,那是一个与外界隔离的世界,那里没有男人,没有长辈,只有她们自己。她们洗浴着身上的泥土,也洗浴着村庄里的那些沉闷。洁净的荷花,女人的身影和那些永远也不会让男人听到的笑话,—起在微风中摇荡……
当草图开始设计时,当那些脑海里的形象开始变得具体时,本来清晰的景象仿佛一下子又变得模糊起来。一切不再是想象的浪漫,而是艰苦的创作了。
我决定再到那村子看看,去寻找一下过去的影子。
嫂子们依然是那样的热情。可这时她们的怀里已抱上了她们孩子的孩子,那些过去曾偷偷插在自己头上的野花,现在已毫不掩饰地插在了子孙的头上。岁月的痕迹留在了她们的脸上,时光正在把她们的青春湮没,她们没有了以往那种开心的笑。
她们,也已成了长辈。
人变老了,可村子却变新了。过去带着岁月沧桑的老房、老树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新房和后栽的新树单调地伫立在那里。村外那个荷塘也早已夷为平地,盖在上面的瓦房同新型的村庄连在了一起。可当时,谁曾想过在那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池水上面,在那飘洒着清香的美丽荷花的上面,会空生出后来这些冷漠的房屋?过去己被时光湮去,记忆也会随之渐失,岁月是多么不顾一切地残酷无情啊!
田野里,也不再有以前那成堆的干活人群。村外,冷清多了……
原本美丽的回忆,此刻却带上了淡淡的忧伤。我有了些新的想法,我开始这样去创作画面:一切要有内在的意味,过分的情节要去掉。
不要让那些浮现一时的笑留在脸上,因为她们真正要永久面对的是生活的辛酸苦辣和人生的春夏秋冬。
荷花,那成堆的还没有经过冬天而不知凋零的荷花,抛开了荷叶的遮挡,赤裸裸地在荷塘中交错,正孕育着那粒粒莲籽儿。
每个局部应是丰富的,但整体应是单纯的,就像那丰富的大自然合成了宇宙那单纯的概念。
……
当画面上的景物和形象开始确定和清晰起来的时候,当暖黄色的画面布满笔触和色彩的时候,那是我情感的痕迹在同画面交融。
画,画完了。是我对儿时的情景做了一番回忆,又似乎是对人生有了一种新的感悟。那泥土的芳香,朴实的人们,欢快的笑声,永远打动着我……(于新生)
画家简介
于新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第六届副主席,山东省中国画学会副会长,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二级),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99中国百杰画家,中国文联中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全国第七次文代会代表,中国国家画院新中国美术家系列入选画家。作品入选第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美展等大型美展。有二十余件作品在全国级美展中获奖,15件作品在省级美展中获特等奖或一等奖。《美术》《美术观察》《国画家》《年画艺术》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并出版有散文集《看不到自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