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张丽华应邀参展“苦难辉煌 百年征程——庆祝建党百年网络书画作品展”

爸爸张丽华

爸爸名张丽华，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认作“女士”的名字。我小时翻《百美图谱》，其中陈后主爱妃的名字与爸爸的一字不差，竟很荣幸爸爸是“百美”中的一个。爸爸祖籍山东广饶县，是一个不大的、也没有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色的地方。爸爸小时也如其他农村孩子，穿粗布衣裳，喝井水，吃粗茶淡饭，干杂务农活。他时常向我讲起小时候拾柴禾、剜野菜、捡麦穗、去坟园杏树林偷杏子一类的事，在我这个城市孩子听来，如传奇神话一般新颖鲜亮。待我稍懂事再回老家，嗅着那里清凉凉甜丝丝的空气，踏着松松软软的土地，吃着刚从地里摘来的瓜果蔬菜，与一群朴实厚道的左邻右舍大爷二嫂毫无拘束地攀谈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这里是一个太美的地方！爸爸能有这样一段童年，实在是一大幸事。

这是多么鲜活生动的童年生活！

▲ 《桃子》 193cmx180cm 2019年 

爸爸的老家是“北三区”一个穷地方，“穷”就很难有完善的教育、画画的环境。我怎么也想象不出爸爸在整个少年时代里上学和学画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爸爸童年这段最精彩的历史我终究没能清楚地知晓，也就无法细细写出。后来爸爸便放下手里的农活，离开那片土地，闯荡到城市里来。——很简单地，只是山东艺术学院（那时叫五七艺校）的老师下乡招生，爸爸认认真真地勾画了一张花边厂女工的十六开线描稿子，便被录取，便来到了济南这个大城市上学。几个县里只有三四人考上，我可以想象出当时村里人多么高兴。我见过爸爸上大学时的照片，清瘦，梳平头，衣裳淡素，但板正干净，挺直着脖子，满脸认真满脸意气，显出浓浓的学生味。

再后来经人介绍，爸爸很“传统”地认识了妈妈，再后来就有了我。爸爸很努力地画画、教学生，我们就从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数次搬家，一直到今天一百三十平米的大房子。如今的爸爸不似以前的清瘦，却也还没胖成挺着八个月大肚的样子。我今年十七岁，与爸爸相处了十七年，但若让我说出爸爸是什么样的人，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对于自己太熟悉的人，有时无法总括他的性格和特征。我只能含糊地说：爸爸是个很“自然”的人。这不算特征的特征是我从爸爸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发现的。四五十岁的“同学们”复又围坐在一张桌前：“男生”们都西装革履，梳着偏分、“背儿头”，头上涂抹了不知什么东西，油光可鉴；“女生”们都金项链金镯子，皱纹里残存着膏状粉状的“腻子”，香气袭人。似乎不是来参加“同学会”，而是来显摆自己的成绩。唯有爸爸，顶着他的“菜帮子”头，穿着他的夹克衫。我只觉得爸爸的表情不似那些人满脸沧桑风霜刻意堆出的笑，而是多一些轻松坦然，这就让爸爸更显年轻。爸爸不吸烟不喝酒，不爱吃大鱼大肉；着装以轻松舒适为主，不甚注意样式。不论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各种天气爸爸都不厌烦——大自然刮风下雨总有它的道理，没道理的是人们平生的烦躁。爸爸便带着他不烦不躁的心坦然应对一切。在现在“购车”风盛行的时候，爸爸仍骑着他的自行车，这辆带着大梁的比我还大的老车子一直陪他东闯西逛，倒也来去自如。爸爸说，并非家里经济状况不允许，只是不愿把钱花在不实际、无价值之处，而为的只是迎合潮流、赶“时髦”。我曾追究过爸爸这样平实的心态来源于何处，追溯到根本，终究是他十几年农村生活的功劳，不知是否是从爷爷顺水捞回的半个馒头和在那片野坡劳作中所获得的人生定力。那样甘美温和的土地，正是造就人品格的地方，而城市的喧闹繁杂，只能教人学坏，只能教人虚伪、油滑、世故。幸而爸爸还保持着乡下人随和自然的“童贞”，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笔任何物质都无法替代的财富。

▲ 《山坡羊》 193cmx180cm 2019年 

学过七年专业以后，终于可以教学生画画了，爸爸由此将“兴趣”转为“专业”，又将“专业”转为了“职业”。我很难用执着或是敬业来美化我的爸爸，但他确实是全身心投入的，因为这是他热爱的事情。每接受一门课前，先要翻阅许多书，在里面夹好些纸条，这么反复地折腾些时间，才坐下来写、画。我曾见过他的备课本，字写得密密麻麻，不断有些箭头啦圆圈啦插进伸出，还引进些有边框的草图。看看备课本的目录：素描，速写，工笔花鸟画，工笔人物画，写意人物画，构图，创作——这应该是与人物画有关的诸多课目了，爸爸竟全部囊括。

在我正好有假期而爸爸正好上课的时候，我也曾跟去“旁听”。爸爸讲课没有废话，不带赘字，并不时掺入些幽默的字句，把一堂的学生逗得哄然。寻了闲暇，爸爸就跟学生们一起动笔画画，家中存的一摞一摞的速写素描、写意人物画、水墨人体写生，无一不从课堂得来。寻了闲暇，爸爸也给学生们说笑话，讲鬼故事，有时竟把女学生讲得尖叫起来。我默默感受着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不禁想，孔老夫子门徒七十有二，恐怕也赶不上爸爸师生间的关系融洽。经理们有一批俯首贴耳的下属，大官们有一帮点头哈腰的随从，而爸爸却拥有一群清纯可爱真诚稚气的学生，这令我自豪不已。

▲《碾子》 193cmx180cm 2019年 

爸爸在艺术学院教学二十年有余，送走了十几届毕业生。

教课画画之余，爸爸有时也趴在案上写文章，写他在教学创作方面的心得。这全是爸爸的兴趣所为，并非非写不可。爸爸写论文、专著的观点挺学术，文笔却像散文那么“散”——

我到了很懂事以后才知道爸爸是画画的，在这之前我几乎意识不到爸爸的职业，因为他什么都爱好。爸爸是一个“杂家”。他爱读书，搬家时在原来七个书橱的基础上，又增加到十个，还无法把全部的书都盛下。书不是胡乱买来装门面的，而是爸爸数次逛书店逛旧书摊一本本精拣细挑“淘”来的。书很杂，关于画画的只占其中一部分，其他多为古诗文、散文、杂文、小说，偶尔也有关于历史、地理、医药、生物的。爸爸对佛道儒都感兴趣，对基督教也有点崇尚，所以这类的书也有不少。爸爸爱读古人散文小品，爱读蒲松龄刘鹗钱钟书汪曾祺。爸爸对于读书是本着鲁迅“随便翻翻”的原则的，不料翻着翻着竟翻出了近乎痴迷的浓厚兴趣。近年，爸爸还试着写一些称作散文小品的东西，不多，但只要动笔就能发表，这除了生活，大概得益于读书。爸爸还存有出一本散文集的野心。读书之外爸爸听样板戏、听歌剧越剧豫剧评剧黄梅戏，听刘宝全骆玉笙王毓宝关学曾董湘昆的大鼓时调琴书梆子，听刘宝瑞侯宝林马季苏文茂牛群的相声，听毕克乔臻邱岳峰刘广宁的配音，看《茶馆》看《地道战》看《加里森》，搜集古钱，搜集石头；栽花种草，养鸟畜鱼……。除了书，爸爸在其他“爱好”上未破费太多的银子，也未耗费很多精力：古钱是从旧货摊上挑出，或从老辈的亲戚手里索得；石头是每回爬山顺手拾来；所栽花草尽是些萝卜苗、大葱根、白菜芯、地瓜秧，是切菜时刀下留情随手插到有土的盆里去的——兴趣终是兴趣，尽“兴”得“趣”便好，与金钱的多少是不成正比的。

▲ 《谷子》 193cmx180cm 2019年 

爸爸的藏书里，有许多连环画，也就是俗称的“小人书”。究竟多少没数过，上千册是有的。这是爸爸的“宝贝”，没有充数之作，每一册都是精品，好多都是大家们初出茅庐时的“成名作”，也有好多是世面上少见的珍品，在旧书市场上能卖到几百元一册。爸爸说，他的绘画就是由小人书启蒙的。爸爸还留着小时候的图画本，自命名曰“画书本”，上面用铅笔画着当时盛行的电影、连环画里的人物或情节，多为“海鹰一号”高玉宝白毛女杨子荣……我惊异地发现，当同龄的小孩子用圆圈方块等几何图形堆成“人”形的时候，爸爸已在用不概念的笔触来描绘他心中想象出的样子了。所画的人有表情有动作，还能注意“近大远小”，注意到画面布局。我能想象到在当时没有人教授的情况下，一个农村孩子伏在凳上照着小人书认真勾画的情形。如此的兴趣，如此的心境，如此的态度，可爱又可贵。

我曾问爸爸最喜欢画什么画，回答竟然有连环画。爸爸说画连环画好像拍电影，你笔下的人物是主角配角，你便兼任着导演、化装、灯光、场景、摄影师，有时还自己做戏，画面要有镜头感。连环画不像商品画那样省事，也不如商品画换钱多，但画起来有情趣、有意思。可以在文字的基础上加进自己的想象，给读者塑造一个活生生的环境，一批活生生的人，让读者的心溶进你营造的世界里，是多么惬意的事。一个好的连环画家风格须随着题材的不同而调整变化，这好比能塑造各种形象的性格演员才是好演员。爸爸所崇敬的贺友直、华三川、俞晓夫都是这样的连环画家。爸爸从小时候看他们的“小人书”，到现在也与他们为伍创作连环画。每次接了脚本，爸爸先读上两三遍，揣摩透彻了并不急于动笔，而是找来同类题材的前辈们的作品，参照对应，直到寻找到一个适于脚本的风格。爸爸一直在尝试不同的创作面貌和方式，线描、工笔重彩、黑白画、钢笔画、水彩画，甚至于法国式的漫画——爸爸想把自己磨练成一个好的连环画家。爸爸的连环画比起那些炉火纯青的大家们，终欠完美纯熟，连爸爸自己也承认，至今没有一套可称为“代表作”的令自己满意的作品。然而爸爸还不老，带着年轻人的争强好胜的进取心，敏锐细腻的洞察力，随着阅历的加深、情感的丰富、性格的成熟，爸爸的连环画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 《高粱》 193cmx180cm 2019年

现在的爸爸画仕女，画花鸟，有时画点山水，功夫日渐加深，笔法也愈加成熟。而爸爸终没忘了乡下泥土的清新味道，终没忘了小时候相依为伴的农村娃子。于是，凭着那些被收存在记忆里的儿时生活的细节，爸爸开始了他的创作。画面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或背着草筐，或赶着羊群，或骑在牛背上，或躺在青草地里，或摘棉花，或拾麦子……都带着爸爸的影子。以往不登大雅之堂的高粱玉米，也成了画面的主角。爸爸画起这类画来如鱼得水，在我看来画面出奇地自然协调，出奇地精美动情——这当然在于爸爸的功底，但更多的是爸爸注入的一种特别的、他人体会不到的细腻的情愫。

从这段发表的“宣言”里，可以大致感觉到爸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情感“寄托点”，这将是一段时间里爸爸的努力方向。近年，爸爸多画牛羊，面积上几乎成了画面的主角。

爸爸撷取了牛羊的“野逸风”，是跟他逐渐明晰的创作观念一致的。看来，在今后的创作岁月里，爸爸还要在画牛画羊上下一番工夫。

这是迄今为止我读到的爸爸最拗口的“学术论文”，似乎也表明了部分观点，爸爸也将在以上观点的“校正”下作一番探索。

▲《蜂蜜》 193cmx180cm 2019年

许多作品里都管“爸爸”叫“父亲”，好像一口一个“父亲”，就为作品平添了许多书卷气。今天轮到我来写，欲“文雅”一回叫一声“父亲”，但爸爸不是罗中立笔下端着饭碗满脸沟壑的“父亲”，不是朱自清笔下体态臃肿感情深沉的“父亲”。我自小叫他“爸爸”，这次又凭什么故作风雅地叫“父亲”？况且，那么一个崇高沉重的词也绝不适合这样一个自然散淡的人。（张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