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传旭对坐,话自然就多起来,谈书论画,说古道今,不知天地存晦朔晨昏。
张传旭跟随欧阳中石读书法博士的时候,我正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编剧班学习,空暇常去首师大“拍拖”。我没有进高等院校读书的阅历,很想看看“博士”是怎么生活的。记得我刚刚买了一本研究朱载堉的书,看看能不能写一个戏,张传旭竟然和我奢谈起创造了“十二平均律”的中国文艺复兴式的“律圣”来。你学你的书法,跟“十二平均律”有什么关系?这家伙!
历代书法大家极力强调书外功夫,这是有道理的。不仅书法艺术,其它任何艺术门类或者任何学术,道理亦然。专业要想专得纯粹专得透彻,不在专业之外搬砖头,永远不会筑起你的高楼大厦。每与张传旭对坐,我就会看到他屁股下从各个领域搬来的五颜六色的一堆一堆的砖头。
张传旭爱好书法专业,打小就爱上了,爱得很执着,爱得很彻底。一个乡村中学教师,从书法研究生、博士生一路走过来,你就会感觉到他爱书法的纯粹性、彻底性。
陈传席搬出古人的“小技”说以贬损书法艺术,称赞郑振铎曾以书法是每个人都应该会的理由反对成立书法家协会为“有识之士”,还说:“书法写好了对国家没什么好处,与治理地方也没有什么关系,没有必要花很大功夫。其实任何人都应该把字写好,可一旦都变成书法家,对于整个时代就是个悲剧了。”、“搞经济建设,人越多越好,对于书法来说,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写字。”这种不尊重民族之根脉的错误主张我是不赞同的。社会是众多不同职业不同爱好的“人”的社会,漫说“都变成书法家”是时代悲剧,都变成像陈传席一样的理论家也同样是时代悲剧。都变成“搞经济建设”的人,那就不仅仅是时代悲剧问题了,恐怕民族灭亡之日也就不远了。
在人类创造的艺术画廊中,一种承载人类文化的文字能够以艺术的面貌走进艺术殿堂,唯有象形文字发展而来的汉字能够做得到。这么伟大的具有唯一性的文化遗产,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所在,它绝不是“小道”,而是弘扬民族文化的“大道”。在书法实用性功能的历史中,确是每个文化人“都应该会”的最为基本的技能,手指捏起笔管,如同捏起筷子一般自如。然而,历史发展到今天,书法实用性功能丧失殆尽,我们文化人的手指捏起笔管还如同捏起筷子一般自如吗?当电脑发明以来,我们除了会敲敲键盘之外,漫说毛笔,恐怕连钢笔也捏不住了。设若书法这笔文化遗产被丢弃,那才是真正的时代悲剧。
近些年,许多高校开辟了书法专业,这是书法得以传承的“布道”大业,是避免“时代悲剧”产生的“大道”创举,功莫大焉!山东大学书法专业,就是张传旭创建起来的,他投入了布道的书法教育工作中,那么彻底,那么自信。他爱书法,更爱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
张传旭对书法研究是很下功夫的。为了验证前人的书写方法结论准确如否,他把王羲之、颜真卿等法帖的字一个一个复印下来。一个点,他印成4A纸那么大,常常对着一个黑点发神经。有一次他和我谈起颜真卿的书写特点,他认为许多人讲的那么玄乎是把颜体复杂化了,把毛笔拧上好几拧转上好几转才写出一个点,还能写字吗?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张传旭铺开纸演示“没有那么复杂”的研究成果,我看到,确是没有那么复杂。
莫罗曾对马蒂斯说过:“在艺术上,你的方法越简单,你的感觉越明显。”张传旭深谙此道。他的近期作品,主体书风是以汉晋基调为主,这其中包括简牍、隶书、章草和楷书等不同书体创作。
简牍书法具有率意外露,以拙生巧的内涵。率意是简书的灵魂,从艺术美的角度来看,率意虽然与当时实用有关,但它所形成艺术上的自然情趣,是无意中对自然美的追求。又因为简牍书法在汉代日常应用最广,所以呈现出多样书体、多种书风。如张传旭的《无风不夜联》,长长的横竖笔画撑满左右,均匀流畅,没有多余的顿挫修饰,用笔简约,气息清古,静谧如大漠袅袅上升的直烟。而条幅《杜甫望岳诗》和团扇《南风歌》却尽显书意兴浓,运笔灵动活泼,随意挥洒,轻松自然,奇态横生。看似根根细线洒满全纸,细细品味却能劲道十足。隶书作品如《阐旧极高联》、《嵇康赠秀才入军其二横轴》、《勇猛精进横轴》,又显现出张传旭东汉经典隶书的多样性的功底。《阐旧极高联》用礼器笔法创作完成,点画瘦硬挺拔,棱角分明。《嵇康赠秀才入军其二横轴》又把《乙瑛》和《礼器》二碑的书写特点杂糅一起,既有《乙瑛》的点画饱满雍容,又有《礼器》的劲古瘦挺。《勇猛精进横轴》四个字开合有度,线条老辣生涩,意境雄浑。他学古而不泥古,抛掉繁琐的外骸,提取高古的势与意,用笔看似简练单纯,不做修饰,实则是他追古热情下的真实流露。章草作品面目较广,看得出,他想把章草笔意融入自己的各种行草创作中去。扇面《王维观猎诗》亦是以二王手札书风为主,用笔轻快,开合有度,节奏明朗,尤其是最后“平”字,大胆运用简牍结字方法,令人眼目一新。楷书《笔落惊风雨诗成涕鬼神》联是以锺氏楷书为主,又大胆介入章草结字,突破钟繇古质书风,形成高雅刚劲的自我面目。
杜若萌称张传旭为东方的马蒂斯,我是赞同这一观点的。张传旭作书,绝不是奴隶式的再现,而是把一切可利用的元素自由地揉进自己的笔端。他的书作充满着平衡、纯洁、静穆,没有张牙舞爪,没有自欺欺人,也没有令人不安的烦躁。他利用一种简单的手段制造出的平静心气,铺平了审美旅程中的沟沟坎坎,使我们得到精神慰藉。他的手段看似简单,这种简单却是在不简单的挣扎下打磨出来的。
张传旭,真是东方的马蒂斯。(李应该,小说家、雕塑家、戏剧家、书画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文人雕塑”的拓荒者)
书法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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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传旭,男,1967年11月生,山东莒南人,山东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王羲之研究所所长,硕士研究生导师。教育部高等书法教育协会副会长,山东省书协主席团委员、楷书委员会主任,中国书协会员。1996年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从师于欧阳中石教授,1999年获书法专业硕士学位,2002年获博士学位。指导学生参加全国展数十次,获全国奖、泰山文艺奖多次,10人加入中国书协、10余人考上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