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下午，在山东书城五楼山东出版美术馆举办的“时光的模样”画展上，有一幅李学明先生的竖幅作品《此物最磨人》。我的内心被这幅画震动了一下。
容颜在此中偷换
此生石结友白头不相离
此作画的是一方抄手古砚，古砚位于整幅画的下半部分，右上为篆书题款“此物最磨人”，书法一气呵成，墨色干湿浓淡变化自然丰富。左上为大片留白。画中之砚纯水墨写就，呈45度角倾斜，有一种“寓动于静”的势。砚体笔触分明，墨色轻重枯润宛宛可见，呈现出一种结实的体量感。此用笔所致。笔力到了，水墨方能出现这个效果。如此体量硕大的抄手砚稳稳当当地落在宣纸上，堂堂正正，敦厚静穆，又是那么的温柔可爱，仿佛主人刚刚用磨好的墨写完了字或画完了画，砚堂上那呈弧形运动的墨痕犹在，墨海里则是余墨，黑而重，重而透，了无火气。整件作品是在造型的基础上完成的写意，含蓄中见博大，仿佛一股饱满的元气蕴含其中，静静诉说着关于主人的人生、笔墨的故事。当我拉开距离看，忽然一惊，这哪里是一方砚，这分明是一座体型硕大稳稳当当放置在你面前的一方大鼎！
此物薄时人亦老
这种气息是如何产生的呢？显然，是笔墨效果所致，然而这笔墨效果从何而来？这要归于画家的笔力与控水能力。李学明先生是当今画坛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画大家，他不仅擅画，也擅书。他的书法从碑帖中来，既有金石气，又有书卷气，沉厚酣畅，落到画上，笔力到位，浑穆质朴。然而，只是笔力到了也不能出现这种艺术效果，非要文气的涵养不可。李学明不仅擅书，且擅文。他的散文笔记记录了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人生经历以及从事绘画的甘苦与体悟。我曾读过他的许多文章，有文言，亦有白话。他的文章其意趣、其风骨，因生活与艺术的持久浸润而娓娓道来，读来令人心生共鸣。他虽不以散文家自诩，然这些画余闲话既有内在的人生哲理又有美学逻辑，虽如散落的珠玉，却自成系统。
此物最磨人
石君未老吾已白头奈之若何
磨我青春几许
文人画，对画家第一要求即首先是个文人，而文人第一要务就是能文，没有文这个前提，断然画不好文人画。以文涵养笔墨，笔墨才有生命，画才可观。李学明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文品、画品俱素朴，也俱高妙；俱深情，也俱超脱。
有了笔力，有了文气，然而这也还不够，非要归结为人格的锻造而不可。布丰说“风格即人”，放在中国文化里看，对于中国画而言，笔墨即人，一切笔墨都是人格的体现。没有人格，就没有笔墨。天赋秉性、经历经验、体悟总结、学问修养，最后都沉淀为画家的人格。因此，只讲情调、情趣是不够的，还要讲理趣，情趣理趣共同作用就会塑造出笔墨的人格，当笔墨中有了人格，笔墨才真正被赋予生命，至此才真正有了能涵养人的东西。
未见功名已白头
抱汝山中忆当年
古人与砚的风雅故事让人遐想。咱无资格与古人攀比风雅，但我喜欢看砚、藏砚、玩砚，见到心仪的砚总是盘桓良久不忍离去，索性使劲看，把它装在心里带回来。最喜素砚。一方素砚在手，时光就会变得冷静，变得沉实，变得可观、可触、可感，似乎有了某种模样。时光有模样吗？有。用李学明先生的话说就是“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妙，虽然不是那么具体，但一下子说透了，说明白了。时光是什么模样？大约就是你手执一方素砚，婆娑日影在乌黑而坚硬的砚身缓缓流淌过去的模样，那是你眼睛里的模样，更是你心里的模样。在看到摸到这个模样的同时，内心忽然升起一种悲凉之感：人生如寄、时不我待、流光可惜哉！
中国文化真是一个奇特的存在，一切都似乎是自然而然，文房四宝从它们的来历到用途再上升到文化哲学，无不顺应着自然天道：砚的硬与毛笔的软是一双辩证的存在，此其一；石之坚与水之柔是一双辩证的存在，此其二；墨的黑与宣纸的白是一双辩证的存在，此其三；砚的端正有方含蓄稳重与毛笔的八面出锋婀娜多姿又是一对辩证的存在，此其四；书写者的柔软心灵与所置身的坚硬时空又是一对辩证的存在，此其五。时光的模样，大约就在这几层“辩证的存在”里。
此物最磨人247cmx57cm
砚可磨墨，亦可磨人。砚越磨越薄，人却越磨越厚。生命有限，时光无情，然而这无情里又分明透着几多柔情几许深情，而在这柔情这深情里，又分明有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凛冽的风骨蕴藏其中，让你说不清道不明。柳公权说“非人磨墨墨磨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罢。万事一理。古人又说“文以载道”，作为文房四宝，砚是文思生发的四个维度之一，文不仅载治国平天下之道，也载艺术之道、笔墨之道、人生之道。由此看来，砚虽小，亦广大无边，可耕云种月，培植出尘之想；亦可耕耘人生播种艺术，收获人生与艺术之思。砚边随想，可无际无涯，亦可十分具体。自古及今，砚边随想造就了多少风雅传奇自是不必多说，然而只是静对着一方乌黑的素砚，在婆娑时光的流逝中看见了自己存在的模样，就是时光最真实的模样。砚边，时光雕塑了我们，同时，我们也雕塑了时光。（大凤 2021年7月22日于石头小记草堂）
冬心先生行吟图
曲江外史行吟图
此中忘吾年
此中任白头
今又上夜画中人物似我故人
多少岑寂在个中
画家简介
李学明，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54年生于山东莘县，1978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作品曾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第九届全国美展、全军第九届美展、第四届中国体育美展、全国首届中国画人物画展、第二届全国名家邀请展、全国三百家画展、第二届杭州中国画双年展等全国性展览，曾举办“文心禅境——李学明水墨人物画展”等个展。作品曾获“山东人物画大展”一等奖等诸多奖项。《沂蒙丰碑》入选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著有《李学明画集》《从山林到庭院》《李学明人物画新作集》《当代中国画名家精品丛书·李学明人物作品精选》《李学明踏雪寻梅卷》等多部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