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大明湖有幅对联“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是杜甫诗里的一联。字是清代的大名家何绍基写的,我每次看到这幅对联,心里就骂一遍,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真是煞风景!济南自李清照、辛弃疾之后真无名士矣!清代另外一大名士王士祯的诗就刻在大明湖的秋柳园里,我看与乾隆的诗难分伯仲,也是平庸到极致了!
大明湖这对联真该要魏启后魏老来写,那样的话,才名副其实,不辜负这名士的头衔,也不辜负大明湖这清澈的泉水。
魏老的字,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来济南进修时见到的,挂在画店里,每到周末,我都要去画店流连半天。其中有副对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现在还记忆犹新。
2000年后我到济南工作,在书画市场见到魏老的字就更多了。一次看到了魏老临的一个四条屏,临得很精,又出于己法,严谨而洒脱,让我流连忘返。可惜当时没能买下来,至今后悔不已。
我去过魏老的家三次。第一次去,我拿出自己的字向魏老请教。我当时在学阁帖,魏老看了,说路子对,格调也不错,问题是枣木气重,像王宠一样,这是学阁帖容易犯的毛病。要我多看近代出土的魏晋时期的墨迹,也可以参考日本人早期的墨迹,这样能纠正学刻帖的毛病。
魏老书画的水平那么高,但考虑老百姓的收入水平,价格又定得那么低,所以买字画的人每天都很多。魏老不像我所见到的许多书画家那样对卖字遮遮掩掩,扭扭捏捏,该点票子点票子,坦率真诚,令我十分敬佩。只是实在替魏老抱不平,魏老那么高的水平,卖那么低的价格,而那些身居高位者的垃圾品,价格却被炒得那么高。
魏老早期的字,完全是学汉简的路子,与关有声、黑伯龙他们同气相投,同声相应。使我吃惊的是,魏老的倔强,那种硬学,硬来,非让汉简服从我不可,完全是一种六经注我的气派,从字中可以见出魏老性格中那种百折不回的特点。如果魏老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当然可以写出自己的特色,但最多也就像晚清民国以来的某些所谓的章草大家一样,生搬硬造,闭门造车,与汉人的精神之路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后来魏老学米,也没有亦步亦趋地成为米家的书奴,而是把他的简化到米字里去。这一下,可非同小可。米芾自己最推崇魏晋风韵,所以把自己的斋号命为“宝晋斋”,对二王呕心沥血,心追手摹,终生不渝。可实际效果如何呢?时代压之,不能高古,终究还是被唐人束缚了手脚。魏老把汉简融到米字之后,格调一下子得到改观,不但迥出于时代流俗之上,恐怕连米芾也要嫉妒了,“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辙徒成下品”。
沿着二王帖学的老路走下去,必定会走到赵孟頫、董其昌的死路上去。所以碑学兴起,要救帖学的危机。但碑学的那些大家名家,总让人觉得生硬粗蛮,无文气,缺教养,这书法的文心毕竟还是在帖学这边。只有把二者贯通了,才有可能写出不辜负古人的字来。魏老的书法,正是贯通了二者,才超越了古人。在技术上,魏老比赵董还是差得远,可在格上,又比他们高得多,正是取法汉简的便利,居高声自远!
魏老的画,与他的字一样,是真正文人画的正脉嫡传,以书入画,书画一体,率真自然,逸笔草草。格调之高雅,直追青藤八大,为专业画家所不及。
魏老的书画成就,首先取决于他的天赋,其次是他的文化修养。魏老解放前求学于北京辅仁大学,传统文化在他们那一代身上是自然而然地承传着,文脉是活的。像赵朴初、启功、蒋维崧各位先生一样,与他们这代人相处,你会觉得他们的生命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么富有立体感,那么富有人情味,那么生动活泼,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他们的人和他们的字,就是我们传统文化生动的写照。看看我们现在这些写字的人,多么乏味无趣,平庸无聊,连个“活”人都见不到,谈何名士。
广陵散绝矣!
二安之后,济南好在有个魏老,给济南挽回点面子。魏老的字,配得上漱玉的泉水,魏老的画,配得上鹊华秋色的美景,魏老的人,配得上历下亭里杜甫的诗。(张传旭)
书法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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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传旭,男,1967年11月生,山东莒南人,山东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王羲之研究所所长,硕士研究生导师。教育部高等书法教育协会副会长,山东省书协主席团委员、楷书委员会主任,中国书协会员。1996年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从师于欧阳中石教授,1999年获书法专业硕士学位,2002年获博士学位。指导学生参加全国展数十次,获全国奖、泰山文艺奖多次,10人加入中国书协、10余人考上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