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宏说:我想让用户知道这个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导演周晓萌说:我觉得他是个思想自由,偏艺术家气质的人——我想了解李彦宏和他的真实世界。
于是周晓萌花半年多的时间拍出一部纪录片《二十度》,真实还原百度二十年创业史,纪实呈现这家企业的价值观与技术信仰。对于善为人们提供信息入口的百度来讲,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深度开放自己的信息入口。
在50分钟的纪录片里,人们还将看到从未被披露的李彦宏的“植物园”。
纪录片《二十度》
人们总爱公允地说,技术是把双刃剑。但往往,他们内心更偏向的,仍是可能出错的那一面。新技术的层出不穷似乎未能同步带来包容,反而更加苛刻地被期盼万无一失,没有隐患。无人驾驶技术成熟之前,比起每一步突破,新闻标题更不愿错过“无人车又出事了”,专家们则未雨绸缪,早早为“无人驾驶的车祸算谁错”而发愁。
迷恋技术的李彦宏不喜欢杞人忧天。如果要做普罗米修斯,只能怀揣让众人取暖的信念将火种带到人间,而无暇探索会在哪天不慎引发火灾。他不掩饰内心想法:越是局外人,越喜欢讲这些,想象科技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人工困局
早上7点,他在上班途中配合纪录片拍摄,不时望向车窗外,露出像人类无法理解机器一样而无法理解这些人类的眼神,“为什么一定要讲清楚了再去研究?——拐弯会撞到护栏(可能伤及自身),直走则会撞行人,这种伦理问题有时连人类司机都解决不了,却总爱问自动驾驶会怎么做”。
机器在很多地方比人类强大,但非要它们在是非难辨的情感层面具备人的能力,这在李彦宏看来,是方向错了。一周前,Apollo的Robotaxi在没有安全员的情况下,在百度世界大会上顺利完成全球首次全无人驾驶直播,也许可以看作是喜欢挑战的李彦宏以及他带领下的这家工程师文化的公司二十年来的又一次技术通关。
21世纪初,这个从山西阳泉走出来的年轻人想解决的是信息不对等问题。他在高中时去太原参加编程大赛,被淘汰后在看到当地新华书店里堆满好几个书架的计算机编程书时,感到震惊,想到阳泉仅有一本相关的教科书而意难平。之后,他留学、归国,建立了百度搜索引擎,并很快在不解的眼光中放弃只为大的门户网站服务,转而确立以“让人们最平等便捷地获取信息找到所求”为使命,直接面向普通用户。
十几年后,他大举投入AI,面临的同样是不断涌出的反对的声音,就连被誉为“机器学习之父”的教授迈克尔·乔丹也不看好人工智能的商业前景,一度断言“机器人并没有办法实现像人一样的能力,它没有办法引领一个公司的发展”。
但李彦宏决心不改,他依然坚信“当搜索引擎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时候,背后的技术与人工智能毫无关系。现在之所以说搜索本质上是一个人工智能的问题,原因就在于,当人们用文字、问题提出请求或者表达兴趣的时候,计算机会推测人类或用户的意图,从而提供相关答案。而这就是人工智能的本质,即让计算机了解人类、服务人类。”
有人将奉他为“人工智能的布道师”,甚至开玩笑说李彦宏恨不得未来整个世界都智能化。考虑到近三年来他公开分享了十几万字有关人工智能的演讲内容,以及生活中可以在食堂吃饭时全程用语音技术和小度聊天表现出的对技术的青睐与热忱,这一称号似乎也并不过分。
员工们更能直接感受到技术狂人的敏锐与迟钝。每当他刷一屏信息流,都能快速发现策略的微小调整,并为任何一个技术改变而激动,却从不会催着团队做产品;连续十年,有人留意到公司内部“黑客马拉松”赛场上总是蹲在角落和选手们热切交流技术的李彦宏的身影,他欣喜地从中发掘个人潜力,将人才放到更好的位置去发挥,即便知道“你做的东西将来也不一定在市场上产生多大的影响”。
图片来自纪录片《二十度》截图
理想状态下,正如极客世界创始人张鹏理解的那样,对一个理科生来讲,最好的状态就是这个世界是清晰和结构化的,可以当成一个工程问题来解决。但同时,世界也是复杂的,存在许多模糊与灰度。持续投入人工智能却尚未获得相应的收入回报,难免也会对埋头于技术研发的工程师们产生压力。
什么时候是个头,李彦宏也不知道。他唯一清楚的是,人工智能的颠覆性绝不亚于工业革命的浪潮,对此的信仰只会翻腾,不会减少。他倾向于将视线拉远,判断一件事做成后产生的价值能不能足以让自己扛住现在的压力,如果能,那就去做。
工程师的“臭毛病”
2019年底拍摄百度二十周年纪录片《二十度》时,导演周晓萌试图引导他有一些情绪的表达,总得抒发一些心中的不满和焦虑,人物形象才真实立体。比如面对普通用户在一些危机公关事件上对百度的不认同,与百度自身认知间的差距,会不会感到不被理解?结果导演很快发现,李彦宏思考的维度与她完全不一样,“他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操心的不是我操心的”,原本准备的一些问题,也问不出口了。
当镜头转向百度其他员工,得到的反馈也大致相同。周晓萌在正式拍摄《二十度》之前,对身边的朋友说“百度有数万名员工”,大家觉得不可能,在他们的认知里,百度似乎不像腾讯、阿里的存在感那么强,规模不至于那么大。据周晓萌观察,纷扰只停留在墙外,对百度的工程师们而言,一个个在自然科学领域还没有被突破的技术才值得他们迫切关注。
图片来自纪录片《二十度》截图
一个早年流传的说法,百度内部餐厅座位不够多,李彦宏端着盛好的饭菜过来,满席间也无人让座,被默认为尊重规则。对于这群不圆滑的工程师,李彦宏鼓励他们在会上随意打断他的发言,并设置奖项对重大的技术突破进行奖赏,哪怕背后研发的人有棱有角,说话很冲,甚至带着“臭毛病”,也要让他们在大平台上有机会发挥。
另一个现实数据,百度如今有一万多名研究人工智能的工程师,出于推动行业发展的考虑,百度创立国内第一个AI深度学习平台——飞桨,将凝聚众人智慧的代码开放给所有需要这些技术但不一定有能力大举投入的公司。周晓萌曾请教相关负责人,能不能理解为如果飞桨是一盘菜,另一个东西就相当于一个盒饭或者是一个便当?她希望用生动的比喻让屏幕前的非专业观众更加易懂,但对于这群受访的理科生们来说,这样远远“不够准确”。
按照叔本华的阐释,大脑的记忆特征是以最简约的符号记住最丰富的内容,数字以及各种数字符号便是最明显的例子。在计算开始的地方,理解便终结了。计算者关注的仅仅是固定为概念的符号之间的关系,而不再是现实世界里发生着的不断变化着的因果过程。将复杂、冰冷却不会出错的数字与思维视作信条,也许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这才是了解世界的最简单方式。
类似这样的理科属性,周晓萌在不到一个月的拍摄周期里已有深切感应。她回忆,李彦宏应该是她采访对象里最有条理的人,有一回拍家宴,吃完饭后导演拿出道具给大家玩狼人杀,并逐一交代在指认环节,需要采用桌游圈的标准,以握拳来表示“10”,结果其余人都难改平日习惯,依然用两个手指横竖交叉,只有李彦宏,认真地记住了规则。
平日的拍摄也是滴水不漏,一五一十地回答15个问题,保证在一个小时内让所有信息都行之有效。最极端的表现,有次他在员工食堂吃早餐,导演看见他选的小米粥和油条,随口说了句,您平时都吃这么清淡啊,他抬起头,非常耿直地回答,这不算清淡。那一刻,周晓萌简直觉得《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出现在了眼前。
与以往的拍摄对象相比,李彦宏让她印象深刻的地方还在于“他可能对我更感兴趣一些”,“我之前采访别人,可能对方就非常清晰地认知我是采访者,我在他面前就是一个符号或者工具”。采访李彦宏时,他在回答之余经常反问,把导演当成普通用户,同样希望了解她平时爱用的软件及平台。
最大的敌人
每天去公司的70分钟路上,他不太刷手机,担心在算法操控下轻易流逝掉一两个小时,看完仅仅收获解恨或兴奋的情绪,对学习知识或了解世界的真实都毫无帮助。因此,总是花很多时间听新闻,最近偶尔还会看电视剧《在远方》,主角同样是一个互联网公司创始人,即便剧情有些不专业的bug,他依然产生了强烈的共情,“有总比没有好”,有电视剧聚焦互联网创业者的故事,足以令他感动。
片子里,他难得几次情感流露。一次是说自己骨子里非常理想主义,导演刻意让他置身于纯黑的背景布下接受采访,一改往日中景加特写的中规中矩的双机位,镜头调度更加灵活,有时候可以很小很远,有时候特写近到眉毛到下巴便填满画面。她试图用自由的构图传达人物的内心,避免塑造成某个领域一本正经的专家,他理性、严谨,但他也有深藏的感情。
2017年,李彦宏的父亲去世,他将父亲生前的许多录音、照片等资料收集起来,为自己想象一个产品。那一年间,很少做梦的他至少五六次梦到父亲,父亲常常教导他,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意思是认准了就去做,不跟风不动摇。
如今,人工智能无疑是他认准了的抱负,让复杂的世界变得更简单也好,如同伴手礼、信件一样通过机器来承载情感也罢,把技术当成信仰,可以体现工程师的浪漫,但也要为此付出无数血汗。
为了大幅提高深度语音识别技术的准确率,尤其是抗噪能力,技术团队收集了近7000个小时的语料数据,在样本中加入了餐厅、汽车、地铁等十五种背景噪音,将样本扩张到了10000小时,并让系统在噪音中去识别这些语音信息。
回望诞生初期,早在人们对于搜索框里输入一个词、3秒不出结果都感到正常的时候,李彦宏便提出必须一秒出结果,对技术追求的不断自我驱逐也随之注入了基因雏形。前百度副总裁梁冬在许多年后感慨道,“我后来才知道,有些事不那么重要,有些事非常重要。比别人快10%、20%甚至1%的响应速度,就已经胜利了”。
图片来自纪录片《二十度》截图
2005年上市前一周,李彦宏在写给员工的信里嘱托,“简单可依赖是百度的性格,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潜心专注于既定的目标,知我长,知我短,修身养性,不断完善,最大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要清醒地认识自己、认识目标”。
纪录片里另一次感性体现,是他畅想未来要建一个植物园,植物是他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他喜欢走到公司的院子里给植物拍一拍照,再去百度的植物贴吧,顶着无人知晓的ID账号去请教这是几年生的什么品种。
欣赏植物的原因是它们很安静,“动得越少越长寿”,因此它们有旺盛的生命力。有初创成员读懂背后的启迪,“伟大的公司都有沉静期,所以我们需要积蓄能量,需要等待”。(原子)
图片来自纪录片《二十度》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