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这座被誉为“东方瑞士”的海滨城市，不仅拥有迷人的自然风光，而且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自青岛开埠百年来，不少文人墨客驻足，留下大量文化遗存。作为青岛近代史上最著名的文化名人之一，康有为与青岛结缘尤深。
1917年，康有为首次来到青岛，后于1927年病逝于此，10年间，他创作了大量赞美青岛的诗文书法，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其艺术精神与青岛山海情怀的交融，感悟他对这座城市的深深情愫。《中国书法报》特别约请中国书协国际交流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书协原副主席兼学术委员会主任范国强先生，以“康有为与青岛”为话题展开对谈。范国强先生长期致力于康有为书法研究，先后出版《尊碑·康有为书法研究》《康有为青岛遗墨精品》《康有为书法年谱》《康有为碑学研究》（日文）等，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突出贡献奖。让我们跟随范国强先生的视野，走进康有为在青岛的岁月，体味新思想审视下的传统书法艺术魅力，感知百年青岛的人文精神。
——编者按
开埠初期的青岛汇泉湾，中间建筑为康有为故居
采访者：《中国书法报》
受访者：范国强
《中国书法报》：康有为晚年定居青岛，留下了大量的艺术作品，您认为青岛之于康有为的意义是什么？
范国强：青岛开埠百年来，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曾屡被西方列强入侵，故青岛地缘文化除有浓郁的齐鲁传统文化渊源外，也受舶来的西方现代文明的影响形成了独特的城市文化品质。自1917年康有为首次到青岛至1927年病逝，10年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文、书法以及家书，融入了青岛山海文化特色，寄托着他的爱国热情和人文关怀，成为青岛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可以说青岛以其独特的方式，赋予了康有为归属感，充盈了他的人生履迹。
康有为晚年于青岛天游园
现藏于康有为故居的《乙丑夏重还青岛喜赋诗轴》：“海气苍苍岛屿回，山巅楼阁抗崔嵬。茂林峻岭百驰道，又入仙山画里来。”寓情深郁，墨痕淋漓，是其晚年难得的佳作。“太空含雾星辰满，大海横云岛屿微。一望楼台灯火夜，更骑明月作天飞。”（康有为诗《登青岛观象山作》）等等。从这些诗作中不难看出，在青岛时期的安逸生活赋予了康有为艺术上的灵感、精神上的契合。
《乙丑夏重还青岛喜赋诗轴》1925年 68岁
纵观康有为一生，其学术、政治均与时代有关。他治学不局限于义理小节，专求微言大义，关注经世致用，其哲学著作《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托古改制，成为维新变法推动中国政治改革、社会进步的精神武器。同样，他认为书法是可著圣道、可发王制的工具，制度、文章、学术，皆有时焉；书学与治法，势变略同。因而，书法也应顺应潮流，适时变法创新。其名著《广艺舟双楫》尊碑抑帖、尊魏卑唐，实是艺术领域的一场思想革命，与其政治上的维新变法如出一辙。青岛以其独特的地理优势、深厚的人文积淀、开阔的国际视野吸引康有为的驻足，同时，康有为也为这座城市带来无限生机，成为一个极具城市特色的文化名片。
晚清遗老青岛“十老会”
康有为与沈曾植曾好友“辛园饯别”
青岛遗老逊清恭亲王溥伟赠康有为遗墨
晚清遗老刘廷琛“英雄·栋宇”联
《中国书法报》：近年来，青岛书界提出打造“雄强、苍深、开放，包容”的青岛地域书风理念，此与康有为碑学观念有无内在联系？
范国强：一个城市的发展，是由一个个不同时期的“人”和“文”构筑起来的，其中代表性人物构成了那个时代的“核心”。要站在时代的角度选题、立题、解题，使历史人物“活”起来，“火”起来，使其从古代“走向”当代。作为推动中国历史进步的思想家和促进书法史变革的一代宗师，康有为是青岛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历史名人、城市文化灵魂。
青岛著名秦代书法遗刻《琅琊台刻石》拓片
作者与友人游崂山，赏康有为《癸亥五月游崂山题诗刻石》
从康有为早期往来交游于青岛，到晚年在青岛定居的10年间，他对青岛的文化认知和书法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尤其是他最为推崇的魏碑“圆笔之宗”——天柱山与云峰山摩崖刻石近在身边，从他晚年的遗墨中可以清晰看出对其书法创作产生的重要影响。
青岛平度天柱山北朝《郑文公上碑》
《郑文公碑》与康有为书法例字分析
康有为对青岛“绿树青山，不寒不暑，碧海蓝天，可舟可车，中国第一”的赞美之词，至今仍是青岛对外宣传最好的主题语。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和青岛这座城市的气质颇有暗合之处。
康有为题“丈量青岛”
对于康有为的学术创作展开深入研究，正是为我们对青岛的城市文化艺术精神进行深入梳理和观念确立提供了一个最恰切、最理想的范本。近年来，对康有为书学思想的研究成为书法界的一个热门方向，青岛本地也有不少优秀的康有为书学研究专家。本人也在几年前出版了康有为研究专著。窃以为，在青岛研究康有为，既是我作为一名专业艺术家的责任，同时也有助于青岛文化生态环境的发展。可以说，青岛地域书风“雄强、苍深、开放、包容”的理念提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建立在对康有为书学研究的基础之上的。
范国强著、刘作胜译《康有为碑学研究》在日本出版发行
《中国书法报》：康有为在流亡海外的16年间曾遍游四洲，在国际上有很强的影响力，您认为应如何利用康有为这张文化名片，提升青岛的文化软实力，促进中国书法的国际化传播？
范国强：康有为集碑学之大成，书法开宗立派，不仅对中国近现代书法影响深远，对日本、韩国也影响巨大。康有为在世时日本已经将其《广艺舟双楫》的日语版刊行10余次，将其对日本书法的影响与明治维新相提并论。康有为流亡海外16年，遍游四洲，行60万里，游30余国，是那个时代走得最远、影响最广的中国人。他始终保持着家国情怀。如1905年在美国约见罗斯福总统，要求美国废止限制与排斥华工的法律条案。1998年中法文化交流活动“巴黎·中国现代书法艺术大展”，康有为的遗墨引起喜爱中国青铜器的法国总统希拉克浓厚的兴趣。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法国著名出版商出版法文《上海》事典，邀请我撰写《康有为与上海书坛》。2017年我在英国剑桥大学所作的《康有为书法中的剑桥大学》引起众多西方学者的积极评价。近年来陆续有新的康有为遗墨和文献面世，特别是他流亡海外期间的一些文献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已经引起学术界的关注。
1998年法国巴黎“中国现代书法大展”，法国总统希拉克赞赏康有为遗墨
作者在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做“康有为书法里的剑桥大学”学术演讲
2024年作者在与天游国际艺术中心与美籍华人康有为重孙康雪培、著名理论家姜寿田谈康有为诗歌
作为国际化都市，青岛在举办国际化大型活动的同时，加强了对文化艺术交流和学术活动的支持力度，特别是在“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青岛文学艺术界不忘初心，深入实践，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讲好“中国故事”，弘扬“青岛独特的历史文化”，是“新时代”必须做好的事情。我们相继举办了“青岛国际书法双年展”和“康有为书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吸引了法国、比利时、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家的学者加入，撰写了高水平论文，发表主旨演讲，带来了新的研究视角和学术成果。
2018年“康有为书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现场
特别是2018年举办的“康有为书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我们在专家邀请、选题把握、研讨会组织上都努力做到真正的国际化，尤其是首次使用“同声传译”的方式进行学术演讲、对话、交流，体现了国际化标准，引起国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正如陈振濂先生所言：“康有为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青岛作为国际化都市又顺势而上才能做出这样一个大的活动，而且这个成功，我觉得它已经能够成为这个时代的标志。”后来，在“康有为书学国际研讨会”的基础上我们成立了康有为书学研究院，持续开展更深入更广泛的学术研究和文化交流，使康有为在中国文化强国的战略上发挥更大的价值。
国外专家学者参观康有为故居
事实上，在对康有为与碑学的研究中，还有许多问题尚未触及、认识。首先是对文献、文本的研究，如《广艺舟双楫》的稿本、最早刊刻本、后世传本间的版本校勘等。对《广艺舟双楫》所使用文献、特别是所列北朝碑志造像拓本的考察辨伪，有利于厘清其碑学思想提出的依据，澄清一些历史错误。其次是对康有为碑学思想、理论的系统研究，包括清代碑学的发生与演变，清代碑学与考据学的关联及其文化立场的对抗，不同碑学倾向而导致其代表人物学术立场的对立，从何绍基、赵之谦到李瑞清、沈曾植、康有为、吴昌硕等碑学观念的变异与矛盾，近现代碑帖融合的合理性及其历史局限。对上述问题的反思，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新课题，这将在很大程度上推动康有为与碑学研究的深化和范式转换，为康有为与碑学研究开拓出新的学术境界。
《中国书法报》：请您谈一谈康有为碑学思想与实践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影响。
范国强：康有为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纵横捭阖，是睁开眼睛看西方推动中国社会现代变革的先觉。他在经学、史学、哲学、政治等领域的建树颇丰，使他的书学思想具有多元化与超越性的历史视野。因而欲论康有为书学，便不能仅仅从书学立论，必须全面认识把握康有为的思想文化观念与哲学价值追寻。《大同书》标志着康有为从宪政理想到大同思想的转变与确立，表明康有为已超越君主立宪制限阈，而趋向对人类公理的追求。大同思想的提出，使康有为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追求人类终极社会理想的先知式人物。同时，也使他的思想观念具有了现代性价值。因而，康有为碑学思想理论，虽以书法立论，却是他整体文化哲学观念乃至人生价值论的集中体现。在文化兴国、坚定文化自信的“新时代”，通过康有为书学研究来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用书法讲好中国故事、谱写历史故事非常关键。
康有为《题大同书草书四屏》是康有为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康有为晚年书法观念发生转变，这既是其艺术实践不断深入的结果，也是20世纪考古新成果的影响。他54岁后，对早年《广艺舟双楫》中的偏激时有反思。在1915年《致罗掞东书》中指出，抑凡有得于碑，无得于帖，皆为偏颇之见。其后《与朱师晦论书》又云：“仆若再续《书镜》，又当赞帖也。观其通会而行其典礼，一切皆然，无偏无过。”行书《论书尺牍》又进一步提出：“自北碑南帖划界无人统一之者，完白、廉卿，碑多而少帖；安吴帖集成而无碑，吾本之篆分而集北碑南帖之意，未敢谓集大成而成而庶几统一之，未知于书学能加拿破仑之冕。”行书《赠翰臣仁兄七言联》属款云：“自宋后千年皆帖学，至近百年始讲北碑。然张廉卿集北碑之大成，邓完白写南碑、汉隶而无帖，包慎伯全南帖而无碑。千年以来，未有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汉分、秦篆、周籀而陶冶之哉。鄙人不敏，谬欲兼之。”以上观点在很大程度上与《广艺舟双楫》不同，而且指出碑派大家书法创作中的偏擅之弊，因而成为康有为艺术观念转变的标志。康有为提出碑帖兼融的艺术主张，对于促进艺术风尚的转变，多元化创作风格的形成，推动现代书坛乃至当代书坛的创新发展意义深远。
康有为青岛遗墨精选
甲子七月留题崂山华严庵“海山·楼阁”联 1924年 67岁
赠散原道兄“湖海·乾坤”联 1925年 68岁
“箕裘·孝友”联 1922年 65岁
赠香渠仁兄“开张·奇逸”五言联 1923年 66岁
康有为《跋旧拓〈瘗鹤铭〉》
《乙亥六月海外祝寿诗轴》1899年 42岁
《癸亥五月游崂山九水诗轴》1923年 66岁
《甲子六月领得青岛旧提督楼诗轴》1924年 67岁
（来源：中国书法报）
艺术家简介
范国强，号芹人、又石斋、与天游堂、奇觚楼、伽兰陀室。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国际交流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法国索邦大学远东艺术研究所特聘研究员、韩国东方文化大学客座教授、广州暨南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青岛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青岛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青岛科技大学客座教授、青岛市政协书画院副院长、青岛康有为书学研究院院长、山东省泰山文艺奖评委、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津贴、正高二级教授。青岛市政协委员、青岛市拔尖人才。
著有：《范国强书画艺术》《中国画院名家•范国强》《范国强书画》《尊碑•康有为书法研究》《康有为碑学研究》（日本美术新闻社出版）《康有为室名别号印章署款考略》《康有为青岛遗墨精品》《论史游章草〈急就章〉之真实性》《又石斋藏历代碑帖选粹》等。百余次参加全国、国际大展、书学讨论，多次在法国、德国、日本、韩国等国家举办展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