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自称是一个回望型的画家，我们看到这种“回望”在他的绘画行为中形塑着他作为一个个体与古老事物所遭逢时产生的那种只可意会的深沉关系。李晓伟围绕着“塔寺”系列展开的持续反复地绘画实践，看似是一次次近似地对同一事物的具体迫近，却在这种绵延地绘画过程中，构建出一种精神的“恒一性”。通往这种“恒一性”呼唤着一个画家不断从那混沌的不可言说试图逐渐进入一种稳定的明晰状态，绘画中可见之物成为不可见之神秘性的某种注解。在此，李晓伟的“塔寺”远非作为自然与文化景致中眼见的事物，而成为一种永恒矗立的象征物，一种将自我沐浴于旷远的历史、时间之下并被铭记与镌刻的意志的呈现。在转瞬即逝的、流动的现代性中，古典的事物提供着我们精神的还乡场所，这种场所在现实的追寻中即便是由碎片化地具象之物所编织，也在我们反复的回味中，成为一种至高的遥远而又切近自我始终的诗性存在。
李晓伟 深山兰若之十一 60cm x 80cm 布面油彩 2017
李晓伟 深山兰若之十二 60cm x 50cm 布面油彩 2017
李晓伟 约定 60cm x 80cm 布面油彩 2020
艺术家：李晓伟
访谈人：程小雨
“深山隐古寺”
程小雨：李老师，您好，作为70油画公社的成员，您怎么看待70一代艺术家在这个时代中所处的位置和角色？
李晓伟：70一代大部分艺术家依然处在对50、60后前辈代艺术家的学习与承袭阶段。尽管当今油画创作呈现出的繁荣与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但并非有本质上的突破与建树，这个现状值得深思。我觉得在热闹与繁荣的当下，我们70一代是有紧迫感的，需要保持清醒、谦虚和进取，能像前辈艺术家一样，在历史的特定阶段，厚积薄发，释放出个人的光彩和力量。
程小雨：在绘画探索的过程中，您经历了哪些风格阶段的演变？同时受到哪些艺术家或艺术流派的重要影响呢？
李晓伟：2013年是我艺术观念与创作方式变化的分水岭，在此之前我习惯于对景写生，画法比较直接，喜欢偶发的画面效果，画得也比较快。现在很少再去回顾那个时期的作品，我觉得那时对油画的认知和作画的方法技巧都是在潮流的裹挟下的一种惯性的选择，缺乏自主的思考。
2013年开始我对艺术的理解慢慢有了转变，并放弃了自己熟悉的作画方式，开始了新的尝试，作画过程越来越漫长，手也很生疏，没有了自信挥洒的快意，只有在作品接近完成的阶段，我的心情才会轻松愉快起来，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现在。
由于受信息渠道所限，我们70一代在学画之初所能了解到并受到影响的艺术家和艺术流派应该大致类似。近年来比较喜欢看抽象绘画与当代艺术，对中国古代的石窟造像、壁画，宋元的山水也很喜欢，只是这些早已融入日常的生活，即使偶尔见到了美术史中大名鼎鼎的原作，也没有了多年前的激动和震撼，于我应该正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状态吧！
程小雨：您的创作基本以“塔寺”为题材，并且成为您个人辨识度很高的一个符号，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题材进行油画创作并一直持续着？
李晓伟：“塔、寺”是中国文化中很精致的部分，这本身就对画家比较有吸引力。它们处于自然风光之中，似乎自带光芒，与自然景观互相依托，彼此成就，非常和谐好看。我从多年前对创作题材的广泛涉取，再到后来的“山、城、塔、寺”系列，取材的范围越来越小，近年来我似乎越来越执着于画这些古塔古寺了。就是一种由着心性的选择，并没有太在意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应该是塔、寺的历史感、神秘感和独具的文化特质比较适合我绘画的表达，再者就是如果“塔，寺”已成了我个人的很有辨识度的符号的话，我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好，相反我倒是很愿意继续强化这个符号，努力把这个系列做得更完美些。
其实我不太热衷于表现近观视角下的塔寺，很少刻画那些繁密的细节，也不画熙攘往来的游客和信众。我更喜欢“深山隐古寺”的意境，喜欢苍茫、苍翠之中隐现的塔尖与勾檐，喜欢远远地看着它们在苍穹之上，在云雾之间……
李晓伟 安晚诗之槛外暮山隐几重 61cm x 73cm 布面油彩 2020
李晓伟 安晚诗之国清寺隋塔 61cm x 73cm 布面油彩 2020
李晓伟 塔凝钟阜气 80cm x 60cm 布面油彩 2020
李晓伟 石窟寺的塔 100cm x 60cm 布面油彩 2018
李晓伟 古鸡鸣寺记游 80cmx60cm 布面油彩 2020
李晓伟 太行金灯寺 60cm x 80cm 布面油彩 2023
“安放心灵的乌托邦”
程小雨：以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塔寺”入画，尽管运用的是油画语言，但能看出您的很多作品中彰显出中国传统山水画般的秘境，那么油画创作回到中国本土文化的语境，结合您自身的创作实践能否谈谈其与中国传统绘画艺术是否有可借鉴的地方？
李晓伟：对于我来说，绘画的工具材料只是学画之初的一种偶然随机的选择而已。我不太认同“油画是西方的”之类的观点。在信息高度共享和融合的今天，各种艺术形式是互相叠加、渗化的，不必强化画种的边界。外在的技法形式应该多方位的学习和借鉴，但是内核的东西是会自然流露出来的。我们的油画创作是倾向于西方的还是带有中国意味的，根本上是跟画家个体的文化选择与审美取向有关。我喜欢中国的传统艺术，外出采风时总会对诸如古建、石窟石刻、彩塑壁画等历史文化遗存有着极大的兴趣。中国历代的绘画中，我偏爱北宋时期的山水画和其体现出的对待宇宙自然的态度---画家隐于作品之后，人隐于自然之中，跳出局外，以敬仰之心面对自然，以更高远的视角来解读天地人之间的关系。这些肯定会影响到我作为一个现代人用西方的工具材料绘制出来的作品的性格和气质。
程小雨：您的作品中色彩和表现手法的基调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总是透露出一种犹如宗教般的神秘，让风景不仅仅成为风景，似乎更是某种永恒的内在的精神景观，您自身有宗教信仰吗？在现实生活中，您最大的信念来自哪里？
李晓伟：我画塔寺的意义在于绘画本身，是因其外在的形式美感和内在的文化精神特质与我的审美理想的契合，并不和宗教发生本质的联系。
常以“塔、寺”入画，难免会被问及宗教信仰的问题。说来惭愧，我对宗教并没什么研究，对佛道文化也知之甚少，无非是从书本和日常言谈中所得来的只字片语---慈悲、庄严、真如、本心、清净无为、天人合一……是这些令人亲近的词汇引发了我反复地臆想，虚构出一个安放自我心灵的“乌托邦”。虽然这可能是对宗教文化的一种误读，却是我惯常的接近文化的方式。不单单是宗教，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还有各种艺术作品，我都常会不自觉陷入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之中，想象的结果或许与真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偏差，但我并不担心这种偏差，因为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私密领地，是极个人化的事，与我之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而臆想却让心灵与思想都自由舒展起来，于是理想之境得以从画里显现---温暖、深沉、庄重、明亮……
李晓伟 白塔 50cm x 60cm 布面油彩 2017
李晓伟 文峰凝紫 50cm x 60cm 布面油彩2020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安阳文峰塔 60cm x 80cm 布面油彩 2023
李晓伟 白塔 61cm x73cm 布面油彩 2022
李晓伟 默照之安阳文峰塔 61cmx73cm 布面油画 2022
程小雨：一个系列绘画的创作在长期的持续过程中，从油画本体语言的探索与实践而言近些年有产生过哪些微妙的转变吗？您在绘画创作中，最关注和经常思考的是什么？
李晓伟：我在实践和探索的某一个阶段，会有意识拓展自己创作路径的宽广度，尝试融入一些新的色彩、形式与构成等元素，但这种尝试的结果一旦突破了我的心理界限，我就会回归。我认为作品所能达到的高度远比其宽广度更重要。我兴趣广泛，对艺术的流派、风格及艺术观念都有较包容的接受力，但个人的精力太有限，只能抵御诱惑，力量要更集中，少一些左顾右盼，尽自己所能往高处走一点。
我特别看重自己的作品在所处的绘画体系里所具有的“独立性”，这也是我判断绘画的价值的准则。画家不能溺于技术与才情，因为这只是做一个画家必备的条件，它最终是需要指向作品“独立性”这个命题的，而后才有可能涉及到更深层的关于作品精神、内涵、意义的讨论。难得的是我熟知的一些70一代的画家，他们的作品已明显开始呈现出这种可贵的品质，在中国油画界生气勃勃，独树一帜。我曾试想过，假设将他们的作品从当今中国的艺术生态里抹掉，那么中国当代油画体系将会缺少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种类别和样式，在目前油画的大气候下能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我佩服这样的画家，视为良师益友并以他们为榜样，自省、自励。
“成熟沉郁中的少年气”
程小雨：您经常入山写生，能否谈谈写生和您个人创作的关系是怎样的？
李晓伟：以前喜欢去山里，有机会就会以画画的名义在山里住一段时间，与朋友们一起写生、转山，拍了大量的素材。不过近几年去得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工作室里。
我现在很少进行户外的现场写生了，创作方式和状态的变化让我无法用较短的时间实现自己想达到的画面效果。我不再需要“现场”来激发我画画的激情，但必须用很多的时间在画布上消磨，过程往往是纠结焦灼的。
近年来，对写生的认知也有了一些转变。我认为写生不应该仅局限于对景作画，宋人“居山林间，危坐终日，纵目四顾，以求其趣，虽雪月之际，必徘徊凝览，以发思虑”。这种眼观心摹的记景方法，也是写生的一种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提供了另一种主动与自由，更适合我现在的创作状态。我已经习惯在大量的观看、感受之后回到画室慢慢完成作品。离开彼时的“现场”，在自己的画室里，我获得了一个新的现场感——心境空蒙，清净、自由，心事如浮烟弥散开来……安静的人，会看见自己心里的山水，它慢慢从空、白处隐现，山深处似有闪烁的光引诱我。
李晓伟 旧西湖 60 x 110cm 布面油彩 2023
李晓伟 默照之一 80x100cm 布面油彩 2021
李晓伟 默照之二 61x73cm 布面油彩2021
李晓伟 默照之三 60x80cm 布面油彩2021
李晓伟 默照之六 61x73cm 布面油彩 2021
李晓伟 默照之七 60x80cm 布面油彩2021
李晓伟 默照之深山寻塔 布面油画 61x73cm 2023
李晓伟 默照之九 60x80cm 布面油彩2022
李晓伟 默照之嵩岳寺塔 61cm x73cm 布面油彩 2023
程小雨：在当下的创作中，最大的困惑是什么？希望自己的绘画走向怎样的理想状态？
李晓伟：没觉得有什么困惑，或者是困惑太多了，习以为常了吧。反正当下有很多画需要画，画里有很多具体的问题需要解决。
我所熟悉的艺术圈子里，大多是有着传统文化情结，守着旧情怀的画家，又身处于这样一个多元、复杂、多种信息媒介、科技手段介入的当代艺术生态之中，有的人努力在变，有的人以不变来应对新事物，这是很个人化的选择，不能以是非高低论。我自己应是一个回望型的画家，但是厌恶保守与平庸。我乐于接近和欣赏距离自己艺术表达观念和方式较远的新的事物，我希望自己的作品在成熟沉郁中永远透着少年气。
程小雨：绘画这件事对您个人而言，具有怎样的价值和意义？您的画室日常是怎样的？
李晓伟：生活中绝大部分的事情都与绘画发生着联系。初学绘画是因为纯粹的热爱，理想高远，不乏热情。现在绘画于我是一种职业，激情早已消退，敬业才是我看重的品质。尽全力把画画好，作品的价值和意义就是我作为一个画家的价值和意义。
我没有假期和周末的概念，基本上每天都会待在画室里，画室也兼具家的一部分功能。画画的时候有拖延症，常会在画室里辗转踌躇，磨磨蹭蹭，这个说出来比较丢人，需要克服。对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有执念，种类繁多花样翻新，自忖或是因为潜意识里为了对抗工作时的焦灼而产生的情绪依赖吧？
程小雨：如果不是成为一个画家，您会选择做什么？除了绘画，您对别的学科有什么独特的兴趣吗？
李晓伟：木匠、设计师、乐手、隐士……
李晓伟 眉间彩云生之七 60x80cm 布面油彩 2022
李晓伟 眉间彩云生之四 100x180cm 布面油彩 2022
李晓伟 眉间彩云生之八 100x160cm 布面油彩2022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开封铁塔 60cm x80cm 布面油彩 2022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孑立 60cm x 80cm 布面油彩 2023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日落 80cm x 60cm 布面油彩 2022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文塔 60cmx50cm 布面油彩 2016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六 150cmx120cm 布面油彩 2016
李晓伟 静默成诗之一 50cm x 120cm 布面油彩 2015
（来源：70油画公社）
艺术家简介
李晓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会员，中国70油画公社社员，河南省油画艺术研究会理事，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特约创作员，吴冠中艺术馆特聘画家。作品分别被中国油画学会、十笏园美术馆、石家庄美术馆、敦煌美术馆、江苏省现代美术馆、吴冠中艺术馆、定西美术馆、湖南国画馆、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宁波纳得美术馆等艺术机构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