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6日,“孟禄丁·极目”在成都市美术馆开幕,作为孟禄丁在成都亮相的首次大型个展,展览以“朱砂”系列为主要线索,呈现出艺术家近年来创作的十件/组装置与绘画作品。其中,在高达15米,空旷简约的展厅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朱砂·祭》系艺术家就成都市美术馆空间特点,所专门打造的高13米、宽6米,由24张牛皮构成的大型装置作品,亦构成了本次展览的一大亮点。
▲“孟禄丁·极目”展览现场
就像展览策展人冯博一为本次个展撰写的《孟禄丁:极目所示》一文所陈述的那样,整体看来,从艺术家1985年创作超现实主义作品《在新时代——亚当夏娃的启示》,到1987年毕业之初探表现主义风格的《红墙》、《足球》等系列,到他由具象过渡至抽象语言的“元态”系列,到他在作品中加入机械之“力”,以探索主体性问题的“元速”系列,再到近年来,他以材料为引线,仍在持续深化并不断取得新进展的“朱砂”系列,可以说孟禄丁的创作脉络,具有一条层层推向“纯化视觉语言”的过程,其艺术创作脉络清晰可辨,而他不同阶段的表达核心,始终关涉艺术家对于世界的个人感知、反馈与思考。
▲《在新时代——亚当夏娃的启示》创作过程,美院画室,1985
▲毕业创作《足球》,1987
▲《中国美术报》刊登《纯化的过程》,1988
题目中的“极目”,是策展人冯博一与艺术家研究讨论的结果,将具有临界、边际与无远弗届意义的“极”,与表达目之所及的视觉张力的“目”的结合,概括传达出艺术家在本次个展里,试图营造的特殊艺术“场”——其中冷静而不失严谨的处理,与节制含蓄的艺术态度并存。
艺术家将本次“孟禄丁·极目”大型个展,视作他对于材料实验与艺术探索深化的一次较为丰富的展示。面对孟禄丁近年来丰富的创作,展览倾向于提供一份凸显克制美学的作品名单,其中包括,“元速”系列,和该系列过渡至“朱砂”系列的作品《元速朱砂》,继而引入艺术家近年来探索的重点“朱砂”系列。
▲“孟禄丁·极目”展览现场
孟禄丁对“朱砂”的兴趣正初始于“元速”系列的机器创作实践期间,他在2018年左右,受个人生活经验的偶然触发,艺术家开始将朱砂等带有特定文化“能量”的材料,纳入其创作语言的转化范畴。基于朱砂、雄黄、石青等拥有特殊文化符号属性的材料,在与作品中抽象语言的互动之中,艺术家打开了某种精神性的空间,开辟了新的创作篇章。
更进一步地,展览同时以装置《朱砂·祭》,连同引入了更多材料和火烧技术的“朱砂”系列新作,呈现艺术家“朱砂”系列的最新深化与拓展方向。策展人用“图像‘魔块’”形容艺术家利用朱砂、雄黄等材质所构成的图像,试图逼近艺术家所想要表达的“超越经验与想象之外的现实”。所有既平静又充满内在对抗性的“图像‘魔块’”,在近2000平方米,挑高近15米的开阔美术馆空间中,制造出了一个精神性的“修炼现场”,这一弥漫着宁静、肃穆与神秘气息的特殊场域,试图引领观者体会在作品、空间之间,不同的能量在循环中互动,自然地步入艺术家着意营造的——一个“既自我封闭又无限延伸的视界”(冯博一语)。
▲“孟禄丁·极目”展览现场
此外,本次展览“孟禄丁·极目”还特设文献回顾板块,艺术家亲自挑选其四十年艺术生涯中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的文字、图片、视频与出版等资料,由此构成和串联起一部具有孟禄丁个人创作履迹的中国当代艺术图像史。
正如艺术家在下文的专访中所述,本次个展中一切关乎主题、布局的精致排布与反复考量,是由于他期待展览能在整体上构成一件作品,并经由这件作品,在视觉上引发观者的共鸣——“我希望这个展览能让人们站在未来回望时,能够引发深刻的思考”,即使经历时间的跨度,仍能从中感受艺术家对于现实的真实回应。
采访人:首先请谈一谈本次展览的由来。展览题目中“极目”二字似乎传达出某种对未来的感受。从展览主题、作品选择与展览最终的视觉呈现,希望传递给大众怎样的感受?
孟禄丁:成都美术馆作为成都市的一个新项目,已经承办了两届成都双年展,此外还举办了一系列的艺术家个展,我的个展原定于去年12月举行,但由于双年展的繁忙等问题,展览推迟到了今年春季,我想春暖花开的成都也很适合举办展览。
这次展览我邀请了老友冯博一策展,我们从80年代就认识,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他在策展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我们在策展理念和学术态度上也非常一致。我们对展览的主题也进行了几次深入讨论,最终选择了“极目”,这样一个能够体现极致与远望的展览主题。考虑到展览空间的特殊性——近2000平方米的大空间,我们计划展出几组作品,以营造一种开阔的视觉效果。虽然数量不多,但我的作品,特别是成组的作品和大型绘画,可以支撑起这样一个大空间。
展览的主题与我作品的内容和布局紧密相关,反映了对现实的深刻回应,包括对生命的祭奠和对未来的期待。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触动观众的身心,在视觉上引发共鸣。本次展览也是我近几年工作的延续,我希望这个展览能成为过往几年的历史见证,让人们在未来回望时,依然能引发深刻的思考。
▲孟禄丁在展览布展现场
采访人:观察本次个展,作品体量、材料似乎都发生着变化,例如,综合材料的数量和装置的体量都有所增加,创作变化背后的考量在于?
孟禄丁:我之前的作品出现过不少大型作品,特别是在“元速”系列中。鉴于本次的展览空间相比之前的个展更加开阔,因此我在过去一两年,专门为此准备了更大尺寸的作品。
年底我计划在湖北美术馆举办个展,虽然层高有限,但展览空间会更大,大约3000平方米,分为三个展厅。所以在湖北美术馆的展览中,我们会更加强调整体空间的视觉呈现,策展人崔灿灿提出的梳理性的策展方案,也非常适合大型空间,能够通过创建几个相对完整的小空间,更全面地展现创作的发展链条。
▲“孟禄丁·极目”展览现场
采访人:“朱砂”系列延续至今,该创作系列经历了大致怎样的发展,且目前处在怎样的阶段?
孟禄丁:早前我扩展了“朱砂”系列,加入雄黄的元素。到2022年,我举办了四次个展,再次引入了新的尝试。2022年7月在上海春美术馆的“元色”展览中的作品,我选择了三原色之一的蓝色,来探索色彩的本质与纯粹性,这些尝试都是我对颜色基本元素的一种回归。
朱砂和雄黄一直是我作品中持续出现的元素。这次我在成都展览中加入了新的变化,引入综合材料,尤其是使用火烧技术。我在锡纸上进行火烧,让火烧后在锡纸上留下的痕迹成为作品一部分。在去年的双年展上,我已经展出了一件类似的作品,这次个展将呈现四五组采用火烧技术的作品,希望向大家展示我作品中新的实验性。
▲脸,400x250cm,布面矿物质颜色,2023
我虽然使用了传统材料,但它们无论在文化层面还是实际功能上,也与现实生活紧密相关。我也特别看重朱砂的象征意义,火与朱砂紧密相连,在300度的高温下,朱砂会发生变化。火象征着能量、自由。我希望人们能将朱砂和火结合起来,通过视觉感受体验其中蕴含的概念。
采访人:神秘的氛围与作品气场,您在采访里也说本次展览的主题,“生命的祭奠与回应”似乎与成都这个城市的环境有关?
孟禄丁:过去的两三年中,全球每个人其实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我的作品中也用一些符号来表达我的态度和世界观,我对当前世界的理解,都蕴含在我的视觉符号中。
这次展出的作品中包含了牛皮这种生物材料,我认为生命正是当前人类面临的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都在面对死亡,对未知的期待,或许还有迷茫和更多复杂的情感。所以,在整体的布展、每件作品的制作上,无论是材料选择、视觉符号还是色彩应用,我的作品都与现实世界的感应相通,都在试图表达这种深层的联结。
▲朱砂,290×290cm,布面矿物质颜料,2023
采访人:这次展览的作品中还使用了哪些符号?
孟禄丁:我的作品中还包括了火纹,有两张面具旁边就是火纹,这是因为作品中有烧制的元素。这个火纹的概念,其实我从2021年开始在“雄黄”系列中就已经使用。也包括“丁”,它不仅是我名字里的一个字,我也感到它能够带来一种平静的力量,同时也蕴含了个人化和个人意志的元素。
▲朱砂,160×173cm,布面矿物质颜色,2023
采访人:您曾谈及“传统与未来”的问题时,表示“如何把这种世界观和观看方式转化成当代的方式和语言,这是我们现代人需要思考和探寻的”,这种转化对您来说经历了怎样的不同阶段与个人体会?
孟禄丁:我从小接受了中国的教育,而后也在西方生活过,之后又回到中国。个人而言,我并不太刻意去区分中西的世界观,因为我觉得这种区分非常困难,所以也没有特意去强调我所拥有的是传统元素还是西方元素。
从附中开始接受的教育经历来看,我更多关注的是西方现代主义。思考问题的时候,更倾向于强调个人的独立性。我认为,如果一个人有正确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就没有必要过分强调民族性或地域性。我们应该基于真实感受和认知去思考艺术,甚至是社会本身,这才是正确的方向。所以,我不太关注别人对这些问题的讨论,自己也不刻意思考,更不去标榜,那样容易让问题偏离本质。
▲孟禄丁,《足球》草图,1987
▲生灵,90x130cm,布面油画,1987
采访人:您过往作品里的机械感与未来感,也延续到了“朱砂”系列中,并与传统因素产生了某种碰撞,这种张力也是您所寻求的艺术表达中的一部分吗?
孟禄丁:我想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选择。所谓的传统材料,比如朱砂或雄黄,在西方也有使用。其实,如果我们换个角度看,油画和布面也都是传统材料。对我们现代人来说,我们已经没有太多媒介的界限了。作为艺术家,更重要的是如何表达思考和观念,表达的内容决定了艺术家可以使用任何材料。
例如,我从80年代开始使用传统材料,1988年“油画人体艺术大展”时,我的作品就结合了宣纸、墨和油画。个人并不觉得使用这些材料有何种特殊性。如果一些材料能表达我想说的东西,或者能提供一种新鲜的表达方式,我就会使用,甚至包括机械。所以,这些材料对我来并不具备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为了我的表达而服务。
▲朱砂·雄黄·石青,400x400cm,布面矿物质颜色,2023
采访人:您曾在采访中提及关于朱砂等矿物质材料的一些有趣而生动的感受,现在您对这些材料有什么新的理解吗?
孟禄丁:我觉得现在的感受可能比以前还要更深刻、更广泛、更沉重。我看到、听到、感应到也思考着很多奇异生动的东西,同时也敏感地感受着周围世界的不合理之处。
这种感受让我能够更持续地获取更多的信息,这些信息不仅仅是关于我们传统的或者我讲述的一些故事,而是关于我们所面临的整个社会的事件与挑战。有很多东西让我深受触动,促使我去使用这些材料。通过这些材料,我能产生一种更高维度的视觉或心理上的象征性联想,因此我持续地应用这些材料。这两年来,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认为这非常现实、非常贴近当下。
采访人:您如何看待近年抽象艺术获得愈发高涨的关注?
孟禄丁:如今有更多年轻的抽象艺术家不断涌现,大众、藏家和业界也越来越关注抽象艺术,创作形式因此更为多样化,这肯定是好现象。抽象艺术本就是一种世界语言,是现代主义100年以来重要的实践成果。这些年,随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大众视野里的抽象艺术认识,从过去的形式主义、唯美主义,甚至脱离社会、曲高和寡的认识里逐渐走出——当然,抽象也的确包含以上的因素,而人们对抽象艺术的认知,近年也变得愈发贴近合理与真实。
抽象作为一种艺术语言,只要具备抽象性,具有一定的抽象审美就都可以存在,也包含现在流行的抽象艺术,如潮流艺术中使用的抽象语言,但更重要是,抽象作为现代主义的成果,是一种社会产物,后者或许更是抽象艺术推进的核心动力。抽象艺术语言从传统到表现主义再到后来的极简,一直追随着西方社会文化与社会艺术运动的浪潮改变形态,社会的变革不断推动着抽象语言的发展。可以想见,随着社会发展,人们对艺术逐渐深入的认知,中国的抽象艺术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抽象艺术未来有很大发展空间,但这里不仅指狭义的抽象,因为抽象艺术的另一大特征在于,它可以衍生出各种形态、形式与流派,因此我所指的是抽象主义的某种本质属性——它是真实的,独立的,也是自由的。
▲元态,120x140cm,综合材料,1988
采访人:展览集结的作品,展现出您作为个体对当下世界怎样的回应与思考?
孟禄丁:以我个人的创作阶段来说,从80年代到近期,已经实验了各种材料、语言与形态。但近些年,我的创作积极性更大了,因为我感到世界正在面对变化,种种变革的迹象早已开始。
在2019年于民生美术馆举办个展“元”之前,我有近10年没有做个展,从21年到今年,我做了4个个展,尤其今年举办了2个大型个展。我想,是当下社会文化与整个世界格局,为我继续推动创作带来能量,让我也更有动力,因为我意识到,我们正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值得去面对的时代。我也期待很多年后,人们再次回头看我的作品,能从中看到来自我所面对和表达的真实。所以,无论这些展览成功与否,只要我认真面对,真正投入自己的精力与思考就足矣。
▲元速,1800x600cm,组画,2013
采访人:某种对未来的思考和更历史化眼光,您认为是否来自您这一代艺术家身上特有的责任感?
孟禄丁:责任感在每个人身上体现的方面,表达的途径不同。但我想60后的艺术创作,总体的确广泛地具有责任心。当然,也经常受到“无意义”的质疑。就像我在80年代的《荒诞·体验》一文中表达的那样,个体或许早已看到文化自身的荒诞与无意义。但虚无主义更多是人们对世界和艺术众多认识中的一种,艺术家做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作品的无意义与创作行为的有意义,如同一个悖论,其中当然也包含某种惯性。就我们这代人来说,某种动力驱使我们,经由个体眼光,通过艺术的方式,抛出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提问与回应,在我看来,或许也就自然包含了某种责任感。当然,也许年轻一代会觉得这种责任心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我觉得正义依然存在于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世界也就失去了动力,变成一盘散沙。
(采访、撰文/孟希、贾浅烦,图片资料由主办方提供)
展览信息
“孟禄丁·极目”
展览时间:2024年4月6日-7月6日
展览地点:成都市美术馆B区(成都市当代艺术馆)B1展厅
(来源:中央美院艺讯网)
艺术家简介
孟禄丁,中国当代抽象艺术重要的代表性艺术家。1962年生于河北保定市,198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并留校任教。现为中央美院油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电影学院特聘博士生导师。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1985年与张群合作的《在新时代——亚当夏娃的启示》被认为是“八五美术新潮”的开山之作。他在上世纪80年代所提出的“纯化语言”的主张对中国当代艺术影响深远。1990年就读于德国卡尔斯鲁厄国立美术学院,1992年移居美国,2006年回国后致力于推动国内抽象艺术与“非具象”自由绘画的教育发展。2015年参与创建中央美院油画系第五工作室。
代表作品有《红墙》、《足球》、“元态”系列、“元速”系列、“朱砂”系列等,作品曾展出于中国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德国卡尔舒艺术中心、巴西奥斯卡尼迈耶博物馆等国内外重要的美术馆与艺术机构,作品被国内外广泛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