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艺术家们的回忆唤起时间的回响,我们仿佛通过文字,触摸到了时光的温度。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我们邀请艺术家,请他们讲述自己的二十年,以专访的形式回顾了过去二十年间的风雨与彩虹,也祝愿各位读者在新的一年里,龙行龘龘,前程朤朤,生活䲜䲜。
——编者按
笔者:二十年前,您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常青:2003年适逢“非典”,那段时间里我正好没有画画,这在我整个人生当中都是很少见的。2001年我在上海美术馆办了一个个展,名字叫“回返的‘出逃’”,是许江院长起的。从那之后我就暂停了画画,因为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找到更适合自己表达的内容。我想和以前说再见,抛弃从前的工作方式,改变绘画的风格。个展结束后的一年里,只要是与画画无关的事,我都愿意去做。没想到2003年“非典”爆发,我待在家里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于是又开始画画。
2001年,常青“回返的‘出逃’”个展开幕式
那段时间对我的从业生涯来说是一个很明显的刻度。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这二十年我都在进行画画的姿态调整。我与过去有一个断崖式的告别,在那之前画的画和后面的画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在1987年参加了首届中国油画展,直到2003年,基本上都是在完善古典画的画法。与画法相匹配,我选择的是清末民初的素材。因为我是文革期间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很少接触传统文化,所以我对那个年代会有一种特别的好奇。此外,当时我们的美术教育基本上都是苏派的,在苏派的美术教育中沉浸日久,我对欧洲的古典主义绘画也有着一种好奇。
《安立》 116×81cm 布面油画 1998年
将对时代的好奇与对方式的好奇两相结合,我“调配”出了那样一种画法。当时的评价基本集中在怀旧,有一定道理,但这仅仅是其中一面。到2003年,我就基本上与这一阶段做了告别。2003年以后,到今天为止,我一直处于走向自我、走向现实、走向现代、走向自由的状态。对一名画家来说,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无非是我选择了2003年这个时间点。所以这二十年对我还是很有意义的。
笔者:为什么在2003年会进行那样的转变?
常青:其实每一个人都在找自己的定位。因为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在人生长河中,必须利用有限的能力,去选择最有意义的事情。什么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基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价值观,甚至是不同的性别和生活体验,每一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判断。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你本人必须清楚你最想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因为你心里有一本账。其实,我这些变化就源于我心里有一本账。
常青参加讲座后与现场观众互动
那段时间很多人喜欢我的古典画,艺术交易市场也是如日中天,然而我选择了休息。然后我画了很多的色粉、水彩,最后又是水墨。这个时候其实我已经跟市场完全脱钩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拒绝市场,而是代表我对自己的挖掘还不够。或许回过头来看,很多事情用杭州话来说叫“有点背”,但我对这个选择无怨无悔,它对我来说利大于弊。归根结底,我们是做艺术的人,艺术的好坏是最重要的事情,市场的好坏、钱的多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常青进行水墨人物写生
作为一名艺术家,我一定要把自我的问题交代清楚。说得再具体一点,我作为一个学习油画的中国人,势必站在中西方文化的十字路口。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和面向世界的交流,两种力量同时作用于自身。我要创作时代呼唤的东西,自己内心呼唤的东西。它不能简单地用东方、西方、过去、未来进行定义,它就是属于我自己的。
《秋日盛宴》 116×81cm 布面油画 1995年
比如说我画水墨画,有人会问,你是玩票,还是认真的?很多人认为我是玩票,但是我确实是认真的,因为我拿不起油画笔了。当一个油画家拿不起油画笔,只能拿水墨笔的时候,总不可能还是玩票了吧?所以说要尊重自己的习惯,你的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的父亲是一名国画家,我中学毕业要考大学的时候,填的志愿也是国画。我父亲说你应该学油画,你的造型能力、色彩感觉都很好。我说中国人不是应该画中国画吗?他说,如果你学过油画,对画中国画的帮助会更大。于是我就学了油画。当然,我很爱油画,也钻得很深,但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自己画成了这样,因为我本质还是个中国人。
常青在创作中
1995年我在美国办展览,美国人说,我的画要是挂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排前五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听到这句话并不特别喜出望外,因为我知道那只是一句恭维的话。而且大都会展出的都是过去的画家的作品,我们现在能做到与过去的画家相当的程度,也不代表有多厉害。一个艺术家肯定要回到自己的时代,回到自己该做的、创造性的那一面。所以我就是我自己,我就是在我的文化背景下,做了最好的综合,最好的调配,表现出最恰当的感觉。
《父与子》 68.5×137cm 纸本水墨 2014年
笔者:在这一转变的过程中,有怎样的感受?
常青: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美是最大的能量。我们做艺术,归根结底是在做跟美感有关系的事。其实美感就是舒适,得体,你特别让人舒适,其实就做到了自我的圆满。这件事无法借助于他人的指导,只能摸索自己的方法。而且他人的意见也不见得尽然正确,有许多人会说,哎呀,我们好不容易有那么好的一个油画家,怎么去画中国画了?外人会有这种担心很正常,但是对我来说,画种不是问题,比如说我也用iPad画画,它更多地只是一种材料。
2009年4月,常青带领油画系学生到福建武夷下梅采风
我更愿意把画画这件事恢复到最本真的状态,我不想让它变成所谓的当代艺术,也不想它变成文人画,所有要在前面加一个定语的表述,我都不喜欢。画就是画,这种固执于我而言异常坚定,这是珍藏在每一个人内心当中,不可剥夺的幸福与美好。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是我自己的大自在、大圆满。艺术的道路是非常个人化的道路,我们只能做到自我的圆满。
2016年,常青参展南师大美院美术馆“水墨中的人物”画展
所以,这二十年,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说得直白一点,当一个人在画画上有一定的天分时,请尊重它。我只是做到了这一点。艺术家生来就是要为自己的天赋负责的,这是社会的要求,也是艺术家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你要尊重你自己,尊重才华,尊重性格,尊重性别,尊重你的年龄段,尊重你有限的生命。
笔者:这二十年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如果有遗憾的话,会是什么?
常青:我这个人得失心不重,有点“胜不骄,败不馁”的意思。我最大的特点是做我自己,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收获。如果有所失,也是因为做自己才失了,因为一个人要坚持做自己,肯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可能我会比较专注于个人,对周围的关注度不够大,而且我在意的人也不多,也就是身边的亲人,志同道合的朋友,有趣的人。我觉得自己是一种自足也知足的状态。
常青(中)与何红舟、陈宏庆
我不太会纠结。当然,日常小事肯定还是会有些纠结,但我记忆力不是特别好,纠结过后也就忘了。我几乎就是顺其自然地走自己的路,因为我特别稳,我是一个极度要求自己有安全感的人。艺术也好,生活也好,同样的路,别人可能两步就过去了,我可能得七八步。所以我没有那种特别的收获和突然的惊喜。我也没有赌徒的心态,人世间的大起大落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不要特别开心,也不要特别不爽,平平淡淡才是真。有时候我和朋友一起玩,他们都会说:“常青这个人好玩。为什么好玩?因为你跟他待三天,他都不会说一件正事儿,他三天都在逗你玩呢。”
常青与爱犬六六
所有具体的东西其实都是简单的,所有工作当中,能做好计划的肯定是容易的。人生中必须面对的艰难的事、艰难的选择,反而是说不出来的,只有扎扎实实地去做。人肯定不能决定环境,只能学习调整自己,如果实在调整不下去,就换个城市,换个工作,或者换种状态。像我变换风格是因为画不下去了,感到疲惫,不舒服,那肯定要换。
常青与他的动物在一起
生活也是一样。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都是缘分,咱们今天在这里聊了半天也是缘分,都得珍惜。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你就会变得慎重,会善待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对人和事物的判断也一样,我们不能看到某一个片段就对别人下结论,凡事都有过程,有可能我们正好看到了别人最不好的时候,这就是缘分不到。所以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有这种感悟,不再那么急功近利、好为人师,也不再心浮气躁。如果有什么问题,就自己调整适应,调整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笔者:对于这些年和宝藏艺术平台的来往,您有怎样的印象?
常青:我最早和宝藏结识是在2007年左右。时至今日,宝藏依然奋斗在一线,有时看到宝藏团队活跃在展览现场,我其实挺感动的。有宝藏在,时间就被冻住了,二十年也不觉得很漫长。
《彩云里》 122×243 绢本综合 2022年
一档跟艺术相关的栏目,能够持续二十年,它的意义绝不仅在于坚持。其实从更宏大的视角来讲,这是中国艺术的福分。艺术媒体非常重要,它在艺术和大众之间架起桥梁,勾连起艺术和时代、艺术和历史的关系。所以宝藏栏目本身也是个宝贝。就像宝藏看到一些艺术家常年勤勤恳恳地工作会感动一样,我看到宝藏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做着相关工作,我也非常感动。不论成果丰俭,只要坚持去做,宝藏对社会的贡献、对历史的贡献就是非常巨大的。
常青在创作中
历史总是在被一群有心人书写,我们都不是超人,总是需要有人来做记录的工作。宝藏的重要性就在于它一直相随在侧,它是一面镜子。宝藏二十周年回溯的片子中,许多记忆以画面的形式重现了。当这些画面一帧帧闪现的时候,留下的是这个行业的温度。包括宝藏做的一些采访,如果没有这些采访,相关的记忆最终会荡然无存。生命的意义在于它曾经活跃过,它曾经发出过声音,展现过形象。我们活在当下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会觉得此时此刻有意义。但媒体会把这些看似平淡的事情记录下来,等日后回顾,才能发现意义所在。
《鹦鹉》 100×101cm 纸本彩墨 2023年
笔者:您对宝藏艺术平台的未来有什么样的期待?
常青:希望宝藏能再干二十年。已经二十年了,很不容易。再有二十年,就真是不得了了,可以称为老字号了。以前的那种工匠精神,一家老店能把一个东西做到八十年、一百年,但艺术媒体还要靠个人的坚持。
浙江的艺术家群体其实水平很高,做人又很豁达,所以土壤还是很好的。好的艺术一定是在松软的环境里才能成长,当政治、金钱的影响都相对来说比较弱的时候,艺术的土壤就是健康的。在这样健康的土壤里,宝藏也一定能越来越好。
常青作品欣赏
《昂昂》 75×141 纸本彩墨 2022年
《十一唱国歌》 68.5×137cm 纸本水墨 2015年
横屏观看
《使徒》(五联画)137cmx68.5cm×5纸本水墨 2015年
《偶遇》 68.5×137cm 纸本水墨 2015年
《盲人夫妇》 70×138cm 纸本水墨 2013年
《小憩》 112×102cm 布面油画 2005年
《兰衣少女》 100×116cm 布面油画 1996年
《阁楼影子》 146×146cm 布面油画 1993年
(来源:宝藏 郭宇渊)
画家简介
常青
1965年出生于四川成都
1984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附中
1989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并留附中任教
1997年起在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
2020年组建浙江省油画院
主要职务:
浙江省油画院院长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
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
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
农工党中央书画院副院长
中国农工民主党第十六届中央文化教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中国美院农工党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