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同|《来信》|123cm x72.5cm|水墨宣纸|2019
记者:杜老师,我相信对于何为艺术,何为绘画的意义,这类终极问题的思考,几乎是每一个艺术家都会面对的,我很好奇您对这两个问题的理解。
杜小同:何为艺术,在二十年前的一次烟台出发的绿皮火车上,我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很久也没有答案。画了这么多年了,后来也曾有人提问这样的问题,我答不出来的。直至今天,“人人都是艺术家”。我想我也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回头看,何为艺术这个问题似乎就不算严谨。一路过来,我的很多问题都没有明确的答案。问题就这么搁置,摞起来。
这些形象,形体,关于视觉的那些诸多元素,形式,结构包括美感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些通过各种手段结构起来的画面,对于我越来越失去意义。它们始终不能给我自足。画面只限于画面自身。所以很多年我都是迷茫的。否定这种形式语言的探索对于我的意义。常常有人问我,你想表达什么的时候,我竟语塞。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再次坚定的认为,一根线条本身是有力量的。一条线,一块颜色, 甚至是一堆工业废品。艺术似乎是使用某种的空间来承载和呈现不同的能量。
杜小同|《通向那儿》|191cm x106cm|水墨宣纸|2016
记者:您刚刚提到的“空间说”很有新意,我似乎没有看到艺术史中对这个话题有深入探讨。您可否展开谈一下空间与人的主体性究竟有着哪种密切的关联呢?您又是如何在画面中把握并处理这种关系呢?
杜小同:我认为,无论是绘画还是音乐、戏剧,都需要这么一个空间。在西方,艺术家甚至为了这个空间的纯粹性,去掉了它的宗教、历史、文学、风景、肖像等等原本承载的内容,进入抽象的表达。这些内容实在是在干扰艺术。甚至还不满足,空间的利用对于很多艺术家已经不再局限在平面画布中。空间,不仅是视觉的需要,更是心理和精神的需要。所有语法修辞,包括软硬、平险、强弱等等,就连材料也是围绕空间展开,有了共同的目标。绝对平面的艺术不存在,顾恺之、倪瓒、八大、马蒂斯、蒙德里安、马列维奇甚至剪纸艺术也不能是平面的。尽管他们使用了平面语言。我甚至偏执的认为,艺术史就是空间建构的历史。
每每一幅作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常常是因为空间出了问题,一个是画面本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自身的想法也会变,打起架来很难再纠正过来。有时候看之前有些作品,觉得很不满意,多数也是这个问题。状态不对是人不对,人的空间就不够。“满纸笔墨”是最不在状态的状态。“气韵生动”最终还得落实在人。这个很难,你必须时刻在场,但又不能用力,一用力就又不对了。
空间又是随着时间发生变化,时间给空间无限可能,时间无法回去,你不再是你。生命在时间中生长,空间也在时间中绵延,不是谁都可以宏阔。历史的、社会的、宗教的、自然的都归到人的主体性上来时,人的力量才得以彰显。人只要摆脱工具属性,有了敬畏心,才可能有真正的属于人的空间。并随着时间悄悄的位移,弥漫开来。中国古代绘画大都是具有这样的无限空间,人是主体,空间承载人。
杜小同|《辛安河》|92cm x48cm|水墨宣纸|2019
杜小同|《行》|188cm x123cm|水墨宣纸|2022
记者:那您是如何在绘画中平衡感性与理性的关系呢?在您的个人创作中,您认为理性的形式语言还是感性的个人情绪表达最重要?
杜小同: 空间的建立过程,是语言的显现过程。语言靠理性,但更需要直觉和情感的投入。直觉和感觉的调动是主动的,需要情感的内容来调动,充满着情感温度和精神张力的艺术才动人。感觉主要来自天份,是他人无法获取或无法替代。但为什么大多数的艺术家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感觉,逐渐才走到被世人熟知的艺术风格,中间也可能有多种呈现的艺术面貌。所以后天的知识结构,生命状态,探索实践,感情投入才是推动感觉走向艺术成熟至关重要的。但没什么是最重要的。
两个都很重要,必须给出一个,那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体验,超出身体经验的那部分能量的感知和生长最重要。那是认识世界的突破,那是超我的。好的艺术一定是有生气的,饱满的,元气充盈的。这是一个通过艺术家的精神深度,审美高度,思想的力度建构起的独特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得以确认,艺术得以显现。
杜小同|《苦节》|129.5cm x66cm|水墨宣纸|2020
杜小同|《秋鸿》|198cm x161cm|水墨宣纸|2021
记者:您认为艺术应该如何超越艺术史的限制而更真实的体现艺术家的个人表达?
杜小同:长久以来,人们在谈论作品时,极善于总结中心思想,不断的在叙述作品周边那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北宋的市井生活多么繁荣,耶稣受难时和众人的诸多关联,画家的遭遇,大不了还有艺术史的意义……大概除此之外,别无可以进去的途径。
艺术史是对人类进程中那些最动人的艺术的梳理,但我相信,艺术必然是对艺术史的挣脱,他不是艺术史里的逻辑必然。换言之,艺术不为艺术史而活,艺术是艺术家的艺术,是逻辑之外的逻辑。如果你知道今天的艺术应该是怎样的时候,很遗憾,你和艺术已经渐行渐远了。长此以往,艺术就成为了虚荣、贪婪、懦弱和某种急功近利。
杜小同|《顿》|204cm x230.5cm|纸本水墨|2021
杜小同|《岛》|122cm x248cm|水墨宣纸|2019
记者:我还想请教您,每个画家都会在创作中的某一特定时刻结束最后一笔,作为专业画家您如何确认创造了完美画面?
杜小同:画面里出现的每一个形象都使我倍感珍惜 他们出现的极不容易。总想画点什么,可是挂好的一张洁净的宣纸,或大或小,他们极完美极饱满。我的每一笔都是对这完美的破坏。所以,在画完的时候,他们倘若再恢复到之前的饱满和完整的时候,我才放心了。这能存留下来的绘画的形象,一定是在那结束的瞬间,仿佛不算影响这最初力量的形象。
杜小同|《竹石NO.1》|183cm x143cm|水墨宣纸|2016
从蒸汽帆船到远洋游轮,或许真正不可跨越的不再是目之所及的这片汪洋,而是今日到昨日,我们只得一往直前。那些顽石一如我们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黝黑、笨拙、粗糙,却也因我们生命的浸染而温润。秀逸的太湖石就让它们安静屹立在园林的一隅,而我们也将继续滚动一如我们生命的顽石,就像那只叫做精卫的笨鸟。
杜小同|《填海集之三》|69cm x45cm|纸本水墨|2020
北方的海不如南方般潮湿。可到了八月,有那么几天,行走于海边,你还是可以感受到皮肤的粘腻,嗅到咸湿的气息,许是暴雨将至,空气也变得犹如固体。这些总会把你带回多年前八月的某一天,有一家人在海边拍摄了一张照片,中间站立着一个着红衣的女孩儿。
杜小同|《八月》|228cm x552cm|纸本水墨|2019
海,有一种自然过滤的神奇功能。不论多么喧哗,它也能让你拼尽全力喊出来的话消散于风中;无论多么熙攘,它也能冲淡人群的味道,只闻到咸湿和蒸腾。茫茫如此,热闹而寥落。我只听见风,和伴随脚步陷落沙际的呼吸声。
杜小同|《茫茫》|230cm x560cm|纸本水墨|2019
也许不是海岸,是黑暗中舞者张开的肢体;是婴儿初生的呼吸;是久远传来的歌声。仿佛我们可以伸手触及时空的形状。醒,界定了天与地,从而界定了身处其间我们的位置。空的空间,上演着我们所能想像的一切。
杜小同|《瞬》|130cm x70cm|纸本水墨|2021
语言的出现摧毁了人们修筑巴别塔的道路,于是便在世间建筑他们的王国。各种宗教,不同国度、差异文明,人们乐此不疲的忙碌,各种思潮、进步的文明、全新的科技带给我们对生命不同的体验,或许可以使人忘怀不能直达天堂的遗憾。直至今日,任何一个可以高喊的名词,背后便是巨大的利益,或许本是利益,才带来语言与文化的分歧。破碎的材料与图象下掩盖的那寸松竹,就像是那截未完成的巴别之塔,埋藏于世界的文明符号之下。
杜小同|《寸》|199cm x77cm|水墨宣纸拼贴|2020
有人的梦境简单克制,有人的梦境破碎而光怪陆离。这片汪洋在四时的变化中度过了万亿光阴,它孕育着什么样的梦境。那船、那云、那人是否只是闯入梦境的一缕幻像,照出的是生的影子,终也归于平寂。
杜小同|《 旧梦 》|48cm x108cm|水墨宣纸|2019
对那根天际线的描述实际是我与世界最初的纠缠。它来自现实,又是对时空的抽象。画面里剩下被分割的空间,我们只是借这个空间来享用时间的恒长,分享海的宽广、辽阔、包容、无情、残酷、荒芜,从而获得某种安详、踏实的力量。
杜小同|《初》|130.5cm x70cm|纸本水墨|2021
海和西北的荒漠有许多相似。不同的是,面对大海,少了对故人的期许,它逃离了流传千年的诗句,伸向阳关之外,伸向远方的未知,只是伴随着月亮起落潮汐。
杜小同|《潮汐》|130cm x70cm|纸本水墨|2021
一夜,隔着厚厚的窗帘突觉外面亮白如昼,拉开窗帘,一轮皎月就悬在窗边,刹那的感受任何诗词都有所不及,于是掉转枕头,就枕着这轮皎月入眠罢了。题材终归是借口。终极是通过身体,但终也必然离开身体。平静是对身体的过滤。一切挣扎,激愤和热情,包括爱,最终归于无色平淡的状态。
杜小同|《窗前月》|60cm x250cm|纸本水墨|2020
那些荒石是我每天行走于海边的旅伴,仿佛大地裸露的骨骼。林间的顽枝野竹脱离了人的干预,就按照它们原本的样子肆意生长,荒乱却也井然有序。树与树,枝与枝之间没有言语,却默然成序,相互错落,借靠,盘绕。秩序源于生的本能,源于对阳光雨露的渴望。传统题材的竹石主要还是自然地一种关照方式,是一种意象。竹表达着一种品格。而我更关注它的生命。这些石也更是还原它不沾染文化属性的那一部分。这和海的那部分实际上是关联的。期待离开现成的框架它会是什么样子。
杜小同|《石》|248cm x124cm|纸本水墨|2020
(来源:Starlight Art)
画家简介
杜小同,1972年生于陕西富平,1995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附中,199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水墨人物画室获学士学位,200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艺术硕士学位,现就职于江苏省国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