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艺术界,朝戈是一位有着执著信念与理想的艺术家,在当今普遍浮躁的社会文化心理中,他以坚定的意志和对世界艺术的深刻见解,确立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上世纪90年代,朝戈以一系列内敛而敏锐的人物肖像在国内比较早地发展出一种表现主义和心理精神分析的绘画表现形式,朝戈的风景画有着广阔恢弘的视野和宏伟的诗意,堪称西部草原的史诗图卷。进入2000年后,朝戈进行了十国之旅,对世界艺术史进行了深入考察,之后的艺术风格更为宁静而肃穆,具有精神的升华感。近日,对艺术家朝戈进行了专访,朝戈对西方现代艺术的思考、2000年后个人艺术创作的转变,地域文化与世界艺术的关系进行了阐释。
——编者按
格根敖包,朝戈作品
我的艺术从来都不是民族风情艺术
采访人:您被称为具有人文主义色彩的艺术家,作品有人性的深度和时代的精神气质,这源于您怎样的思考?
朝戈:我年轻时所处的时代是文革中后期,我们这代人经历了一次比较大的社会震荡。那时候我内心渴望打开一个最大的时空,我们要怎样看待中国古老的历史和急速变化的近现代历史?我们要怎样看待人?这是一个更大维度的问题,远远超越了个人的历史,或者某个艺术形式的变化。我们似乎特别缺少关于人的存在,关于人的态度的阶段,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艺术家朝戈在呼伦贝尔草原,1981
采访人:您个人的经历、情感和创作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蒙古的草原文化,这方面请您再谈谈。
朝戈:我就是在呼和浩特长大的,当时对基层文化有很大的崇拜,大家都愿意描绘民族地区文化,对游牧生活,对祖先有想象空间。我认为重要的是你要带有对这个民族的情感特征和胸怀。你要带着更真诚的情感来到艺术世界,情感质量更加纯粹。再有一个是蒙古的历史,它跟世界关系最紧密的就是有一个巨大关联性的历史。蒙古在历史上建立的帝国比较繁荣,对各种宗教也比较包容,当时在欧亚通道上有前所未有的安详时期,当然历史问题更多还是留给历史学家。
采访人:您曾经说过蒙古当代人对都市文化有一种距离感,更多体现在还乡的情结中,这方面您能谈谈吗?
朝戈:这种还乡的情感太多了,怀乡的音乐几乎占了80,90%。在绘画上表现几个人搭建蒙古包,这些都是生活的描写,然而它里面也有一种静穆的东西要反映,这是他们对自己历史原有生活方式的一种纪念。
远方,布面油画,76×53cm,2003年,朝戈作品
采访人:您之前谈过蒙古的长调音乐、草原上的古代石像对您的触动,但您也明确反对所谓民族文化的“土特产”,这方面您有怎样的思考?
朝戈:我的艺术从来都不是少数民族艺术或者民族风情的艺术,我画的人物要能够叙述这个时代新的形象。我有可能会选择不同人的形象,比如《敏感者》画的不是蒙古人,但他也可以传达出一种历史。这里我主要想传达出更广阔的关于现代世界的理念和有痛感的现实,任何民族国家,任何现实都是波澜起伏的。我们的艺术也要呈现一定的复杂性,在各种艰难之中,我们看到希望,看到一种人类性的东西,他不仅仅归属于当地,他属于一个广阔的世界。
我在1982年中央美院毕业的时候,写过一篇论文,内容就是反对猎奇,我们不能把眼光都放在地方差异上,艺术要更表达深刻的人性,人性有差异,更有共鸣。再有就是汤因比的观点:他认为两个民族交叉符合地区将出现重要的人才。复合地区的人能感受到双重生活,在人类的交往的关系中,他就能呈现出丰富性和复杂性,这样就会产生好的作家和艺术家。
艺术要包含更广阔的世界
库苏古尔河,45×180厘米,布面油画,朝戈作品
采访人:您曾经在罗马的维托里奥诺宫和维也纳的艺术论坛美术馆举办过展览,在欧洲获得了很大反响,西方评论家怎样评论您的艺术?
朝戈:我在西方做展览的时候,意大利人说我的艺术有很大的情感。他不会认为那些画仅仅关乎一个部落民族,那是很小的情感。我的这些作品有更大的开放性,不太强调特别复杂的民族服饰,完全是在现代人的关系里呈现出自己的形象,自己的内涵,而且是比较积极的状态。
《盛装》,布面油画,70cm×40cm,1986,朝戈作品
法国、德国等不同国家的艺术评论家来看我的作品,他们会不约而同地说这些作品表达的是人类的,他们用“史诗”这么大的词给了我一个外国人,这个词不是随便能用的,否则就闹笑话了,他一定有冲动在里面。这个时候我是什么心情?我们要创造一个大的人类艺术,比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你不会说她是托斯卡尼的某人的媳妇,达芬奇肯定要有一个更大含义的形象,代表着人类的一个时期的精神面貌,而不是要表达具体性。
我们的艺术承载着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又属于一个大时代,大时代又跟世界有关联。我的艺术不是要关注一个族群有特别的历史,过去的首饰、服装、生活方式。我的重点是,蒙古地区包括其他少数民族同样跟大家参与了近现代化的进展,参与了我们充满变动的历史阶段。
《绿色的山》,35×60㎝,2022年创作,朝戈作品
采访人:欧洲人也很久没看到这样的艺术了。在您看来,如何在一个充满文化差异的世界上,建立更为合理的现代性文化?
朝戈:他们缺少这种情感了。当西方工业化到来的时候,工业的标准化摧毁了包括民歌,自然中的诗歌等很多传统的东西,而我们还没来得及摧毁这些(自然与传统文化),我们要赶快工作。我在蒙古地区生活时间比较多,这些东西不要流失,要让他们进入创作,但又不是说我非画某一个族群的生活方式,那些远远不够。而是你带有这种情感去表现他们,就会更宽阔一些,
我认为现代社会是可以建立比较健康的人格,可以超越等级,超越习俗的问题,反映出一种较为健康向上的一种理性的力量。民族差异都是有的,但是你怎么对待这些差异,这一点就是人类共同生存的能力。现在人类学比较强调共存共生的观念,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过程。
《飞行》,2O11年创作,99×72㎝,朝戈作品
采访人:您的艺术观念充满了对世界和大时代的不断思考,当下您的总体艺术观是什么?
朝戈:我们面对的是20世纪的精神匮乏和迷茫,西方20世纪初期就开始有征兆了。现代化到来后,伴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提升,人类的精神生活却越来越漂泊,精神信仰缺失了,还出现萨特、加缪、卡夫卡这些人物,这个时候是很困难的。
我的艺术有点跟这个东西抗争,我不能顺着这个趋势再走下去。实际上我对中国当代文学是比较失望的,很多人还在写茫然这样的情绪,这个世界已经够苦恼的了。我认为要寻找另外一种精神力量,你要给这个世界一个东西,包括信仰力量,人格力量。要拿出一种光芒来照亮昏暗的世界,原来这些都是有的,到20世纪就没有了。
宁静的克什克腾,35×61㎝,布面油画,2009年,朝戈作品
我的总体艺术观,就是要从一个民族的局限性走出来,让它包含更大的世界。你以这个民族的眼光和情感上的优势去表达这个世界时候,表达的东西都会不一样,情感会特别真挚,这个才是这个民族的一部分特性,由它跟这个世界产生关联。
采访人:您对于未来的艺术创作有怎样的期许?
朝戈:不可能获得一劳永逸的生活。努力往前走,一点一点调整,不断去研究这个世界,探求自己的内心,感觉现在怎样才是好的状态。我肯定不太在意西方当代的这些标准,我可以观察他。
(来源:艺术中国 采访人/刘鹏飞)
画家简介
朝戈
1957生于呼和浩特,蒙古族。
1982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
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名誉教授、意大利佛罗伦斯造型艺术研究院通讯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