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鹳鸟神情古怪,玩具布偶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野外的鸟类与家禽相聚河边天堂,花盆里种出了园林山水……
不同时空中的物象一起被拉回到眼前的巨幅绘画,似是现实又充满虚幻,就如我们这几年所经历的世界一般,真实中夹杂着魔幻。
这是画家姚大伍营造的花鸟世界。
花非花——姚大伍作品展 展览现场
从最传统的中国画中走来,思考的却是最当代的问题,姚大伍始终反思花鸟画在当下的问题,思考绘画如何呈现当代语境,这是他多年来探索的重要方向。
出生于1960年代的北京,成长于中国画最传统“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受到京派花鸟画风格的影响,亦具备写意绘画的笔墨渲染功力,但在后来的艺术探索中,姚大伍选择决然离开前辈的花鸟世界,转向对中国画当代语境的探索。
姚大伍骨子里带有60后共有的理想主义和反思精神,他认为艺术应该跟这个时代有关联,当代花鸟画应该反映这个时代的语境,当代中坚力量的艺术家更应给后辈青年人建立新范式、提出新启示。
花非花——姚大伍作品展 展览现场
2023年10月,“花非花——姚大伍作品展”在中国国家画院举办,作为“大道不孤——2023年度中国国家画院中青年艺术家邀请展”系列,展出姚大伍近年来的创作140余件,以“面具”“玩偶”“时空错位”“家园系列”等数个系列,呈现了一场花鸟画对当代语境的诠释。
在展览展出之际,记者邀约艺术家姚大伍先生,探讨他近年来的艺术创作,以及他对于中国花鸟画在当下的观点:
对话姚大伍
今天的画家都有责任对这个时代进行阐述
记者:姚大伍老师您好,以“花非花”为主题的个展呈现了您近几年来很具当代气息的创作面貌,您个人是从传统走来的,为何会有今天的艺术面貌呢?
姚大伍:我学画画是传统“师傅带徒弟”的方式,经历了多年学习之后,觉得不能一辈子跟老师画的一样,有了这样的意识之后,开始尽力回避原来的绘画模式。虽然当时不知道自己要画成什么样,但就是想尽力躲避原有的方式。
这些年来不断在探索新的方式,也得到过学界和行业的认可。比如我也画过非常工丽的风格,2004年创作的《寒林木鸟归蹄》,获得了2个金奖、1个铜奖。此后沿着同样风格继续创作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觉得今天的画家都有责任对这个时代进行阐述,阐述我们对这个时代的感受,对这个时代文化样态的描述。真正的艺术品应该跟这个时代有密切关联。
姚大伍《瓶花与玩偶》 200×200cm 2019年
姚大伍 《黄河河套》 200×200cm 2020年
中国工笔花鸟画是一个古老的艺术载体,但在今天这个时代,绘画应该有这个时代的文化样态。八大、徐渭、任伯年的绘画里都有着他们所处时代明显的文化样态。
中国画尤其是花鸟画在历史上有过几次变革,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就是近代时期,19世纪的任伯年是一个典型个案,任伯年的绘画已经不是纯粹的中国传统花鸟画,他已经在用西方视角或色彩解决花鸟画的问题,有写生感、现场感,但是后来的人由于没有西画基础,没有跟上他的探索,导致他这一脉没能延续下去。
到了20世纪,我们能看到齐白石画《祖国万岁》《万年青》《和平》;于非闇画牡丹、和平鸽、红灯笼;郭味蕖的花鸟画中有很多农具、劳动场景,他们的花鸟画已经完全不是古人的诗情画意了,也跟当时的文化背景密切相关,是非常符合那个时代的文化样态的。后来,经历了10年变化到了70年代,当花鸟画重新上路的时候,却集体回到古代,直到今天一直在古人的绘画中打转,再没有走出来。
这些年来,花鸟画逐渐被边缘化,这种边缘化甚至源自行业内部,花鸟画越来越变成一种手艺,只是在传承技术,不关心思想,说起来就是梅花的精神、兰草的格调,但这些跟这个时代有什么关系呢?很多问题都需要重新梳理,也是需要未来去解决的问题。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记者:您如何看待花鸟画在当下的面貌?关于传统和当代,也一直是业界在探讨的话题。
姚大伍:大家一直在探讨一个话题:花鸟画如何当代?在创作过程中我发现,其实不是材料或方法的问题,作者的思想问题才是关键。
我的作品一直在找寻,如何能让花鸟画有这个时代的语境,让花鸟画重新回到艺术创作的大序列中,而不是仅仅展现技术。
当下关于很多中国画的探讨,大家一直在强调笔墨,但是忘记谈的是:之后怎么办?
其实笔墨问题是学生时代的问题,也就是学画之初的问题。笔墨有若干种方式,八大有八大的笔墨,徐渭有徐渭的笔墨,齐白石有齐白石的笔墨,李苦禅有李苦禅的笔墨,每个画家都有自己的笔墨,它是一种表述语言。我觉得当我们在反复强调笔墨、谈笔墨的时候,这本身就是问题。另外,在我们的教学中,能有一位老师能把笔墨谈的特别具象吗?往往谈笔墨谈到最后像玄学,学生也听的一头雾水。
其实,当画家需要塑造一个形体的时候,行笔轨迹产生的样态就是笔墨,梵高、马蒂斯、莫奈他们的用笔也都可以称作笔墨,是一种用笔形态。我总觉得我们探讨中国画中的很多概念都是含糊的,应该先把概念梳理清楚。
我们总是反复推崇文人画,谈文人画的笔墨,但是我们到底为什么推崇文人画呢?在经历了“艺术描绘神话”和“艺术为权利服务”两个阶段之后,文人画打破了束缚,人的本体出现了,人性出现了,艺术自由了。
就像西方美术史中,梵高用绘画表达自己的内心,中国的文人画也是如此,实际上是一种解放,人的注入,画面没有了束缚,绘画自由了。这是我们推崇文人画的真正原因,而不是笔墨。
展览现场
记者:那从您和艺术的角度,谈一谈当下的艺术家该如何去实践?
姚大伍:前段时间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院长来看展览,他引用了西川先生创作的《梦想着灵魂飞扬的文字》诗中的一句:把竹子种在5G的时代。
洪亮说大伍兄你要承认这棵竹子是中国画,那么就是“把竹子种在5G的时代”,这是你的尝试。
我希望我不仅把竹子种在5G时代,还让它活了,我觉得这才是中国画在当下的真正意义。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并非故意从传统而来,但就是从传统成长起来的,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丢不掉,所以我就选择了用传统笔墨的形式去表现这个时代,表达我对这个时代的理解,表达我所想的花鸟画在未来能够重新成为怎样的艺术表现形式,它一定是跟这个时代有所关联的。
之于我而言,我没有那么激烈的思想,但是又想说清时代,就通过绘画表达我感受到的这个时代,表达我感受到的生活样态,不激烈也不夸张,只是客观地记录呈现,希望百年之后有人翻看到这些作品的时候,会觉得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有意思。
展览现场 右侧墙面展出作品《面具》
记者:数年来整个社会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您对此是如何捕捉并反映在您的画面中的?
姚大伍:短短的最近几年,我们的生活变化很大,时而紧张、时而恐惧,时而看到各种社会新闻。对于画家来讲,面对社会的发展,内心是有波动和感触的,将这种敏感的波动反映到作品中,才能真实反映时代特征。
记得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不能到处走,孩子想出去玩儿,我就开车带孩子出去转,在高速上转半天,孩子睡着了。也记得不能出小区的时候,我曾经在小区的树上拴吊床,让孩子坐在上面晒太阳。这些经验都会隐隐的留在我的心里,对那个时期的生活有着深刻的记忆,这些记忆和情绪因素也都会反映在画面中。
这个时代经常会让我有一种错位的感觉,似乎是现实,好像又不是现实。这次展览中展出的作品《面具》就是这种感受的表现。
在画面中,我把自然中的动植物错位式的画在同一画面中。从画面右侧几只巨大的鹳开始画起,红脸鹳画完之后,觉得鸟的面部特别像面具,想到似乎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面具,甚至每个人都不止有一副面具,在家庭和工作中都有不同的面具。我还想在其中表达时空错位,将自然中不同的鸟类和植物并置在画面中,自然环境中的鸟、人工饲养的鸟,还有鸭子、鹤,他们都戴上了面具。画完了鸟和植物之后,我又觉得这幅画离我们的真实生活很远,我想把它拉回我们的现实生活场景中,于是就在画面的前景中加入了塑料椅子、凳子、花盆,花盆里画一幅无锡寄畅园回廊的风景。
记者:画面中鸟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运用夸张、拟人的方式,让观者体会到画面的情绪。
姚大伍:鸟的形象会跟我当时想讨论的话题有关,它会随着话题而发生形象的转变,有一段时间我尽力让鸟拟人化,我选择画大的鸟就是为了让它的感情色彩特别明显,感情特征能在画面中流露出来。小鸟的形象特征很容易掩埋在整个画面当中,不太能表达情绪和态度。随着话题的探讨,画面中有的形象会转变的更加有意思,甚至也可能出现在画面里的鸟类都不是真实状态了,更加戏剧化。
姚大伍《来了》248×123cm 2021年
姚大伍 《镜像》 200×200cm 2019年
记者:整个展览的第一张作品用《玩偶》作为开端,能否介绍一下这个系列的创作背景?
姚大伍:《玩偶》系列创作于2019年,源起是中国国家画院水墨艺术欧洲巡展项目,项目持续十年,项目过程中发现把中国传统水墨画展示于西方观众眼前,他们其实是难以理解的,院领导提出应该向国际观众推出更具当代面貌的艺术作品。
基于这样的背景我思考的是,我的作品应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才能和国际的观众语言对等,才能在国际化语境中交流和对话,才能阐述中国文化今天的样态?
正好那个时期孩子小,每天他和喜欢的玩具进行交流,赋予了玩偶们生命。我就想到了用玩偶形象,尝试将玩偶和人的比例进行调节,把玩偶画的跟人一样大,就像孩子赋予玩偶生命一样,我希望赋予玩偶生命,让玩偶活起来。同时,在画面中保留了一些纯粹性的中国标志,代表我们民族很鲜明特点的元素,《玩偶》《镜像》《大碗里的山》等作品都是这个时期的创作。
作品完成之后,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当代的画面了,但我担心的是西方的观众如何观看?没想到展出之后,现场观众对于这几件的作品讨论非常多,他们能够看懂画面,能从中看到鲜活的中国当代文化样态。我觉得,艺术语言是国际性的,在这个国际化的时代,如果你的艺术语言表述没问题,那你的艺术就不需要解释。
我们要思考的是:到底应该站在什么角度去展示中国艺术的当代性?其实我们看此前的艺术家赵无极、朱德群,都在宣扬我们文化的先进性。其实无论有没有中国印记,他都是中国人,中国艺术家应该有一个集体面貌,然后再弘扬这个面貌的先进性。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我们才不会被扣上落后或者是封闭的帽子,但是我们看到寥寥数几的艺术家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其实我们众多的艺术参与者都没有跟上步伐,这在未来会是很大的现实。
姚大伍 《时间之三》 247×61cm 2023年
姚大伍 《时空错位二》 247×61cm 2023年
记者:再看看2023年的创作,画面大面积的在使用粉色,同时也将不同时空的元素放置到一起,比如矩形、英文符号等,接下来的创作会有怎样的探索?
姚大伍:关于画面中粉色的使用,我是一个喜欢幻想美好的画家,在我的眼里生活是美好的,虽说很多时候我们探讨的话题是沉重的,但我尽量让画面轻松一些,整体抱有轻松和乐观的态度。
家园系列的视觉效果是用笔墨充满整个画面,但实际在创作过程中我是不太想用笔触去像西方绘画那样频频渲染背景,而是用单一的笔触去组织画面,既当背景又当笔触,笔触都一个朝向,三笔五笔一组;画完之后,好像呈现出茂密森林的感觉,这是我没想到的效果。
2023年的创作取消掉了以往中国画的“天地”观念,让画面更加整体,在这方面下一步的追求可能会更加突出一些。
实际上我们在往前走,世界也在往前走,当代绘画中是可以没有天地观、纵深观的,下一步努力更加的接近国际化语言。
这次展览展出的“玩偶系列”“时空错位”“家园系列”,都是我接下来要继续围绕的几个话题,会深入探索下去。
我会继续丰富其中的内容,幻想将各种鸟类放在一起,让家园更加丰富;玩偶系列是我认为和这个时代最为相关的系列,会将面具、玩偶系列结合在一起,继续拓展花鸟画和时代的关系。
记者:刚刚的探讨中,您不断提及的是“艺术应该跟这个时代有关联”,您对花鸟画的探索是否也给更年轻一代诸多提示?
姚大伍:我要做的是继续以花鸟画为题材,去盘活花鸟画的未来,去提示更多的花鸟画创作者,尤其是年轻人。我觉得今天的年轻人集体转向西方,不是年轻人的错,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给他们提供好的范式,他们没有得到合理的范式和经验,再重新梳理自己的想法。
如果年轻人发现中国画中也有一些有意思的、成功的范式,可能他们获得知识的角度就不一样了。努力能让我的作品带给年轻一些提示,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姚大伍 《小鸟天堂-06》 64.5×38.7cm 2023年
姚大伍《皮一下》 248×124cm 2023年
姚大伍 《小鸟天堂-05》 68×30cm 2023年
(来源:艺术同道 作者:刘倩)
画家简介
姚大伍
1963年生于北京
2006年调入北京画院
2016年调入中国国家画院
现为中国国家画院艺委会委员、研究员
一级美术师
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导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画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