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乡的记忆,并非是修剪整齐的花团锦簇,而是杂草丛生的乡野。”画廊里弥漫着一阵淡淡的雪茄的烟草香味,似乎天然的香氛让这里充满了梦幻色彩。展出的作品包括国内先锋艺术家的画作、南美充满神秘气息的色彩,或是东欧艺术家笔下曼妙的人体曲线……
在过去这些年里,“千年时间画廊”的主人张思永将目光投向广阔的世界,欧洲、南美、北美,他不遗余力地将中国艺术家推向海外,同时也将国外优秀的但鲜为人知的艺术家引入到国内。最近,张思永策划了乌拉圭艺术家里卡多·兰扎里尼 (Ricardo Lanzarini) 在中国首个画展。后者具有丰沛的想象力,乌拉圭驻华大使馆评价他说:“兰扎里尼绘制的故事尺寸不一,从烟草卷烟纸的微型艺术家书籍到墙壁画,将微型绘画的经验转移到展览空间中的特定场地项目中,转移到伟大原创概念的复杂过程中,并且在展出的那一刻不失去与公众的沟通性和流动性。”
毫无疑问,张思永正在着力将一个更加陌生、有趣、新鲜的艺术世界呈现出来。但另一方面,他内心充盈着对故乡的眷恋,虽然他已经离开南昌近三十载了。
这些年,张思永的身份也在发生变化,他从一位成功的画家过度为业内知名的策展人、评论家,或许就像作家茨威格说的那样:“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在日常生活的二十四小时总是艺术家,他所获得的重大的、恒久的成就常常出自难得的灵感闪现的一瞬间。”当然,张思永也会努力捕捉这种瞬间,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作画,描绘记忆中家乡的菁葱草木、池塘微澜或云情雨意。作为画家,他的作品色彩浓郁、结构多元,充满作者的想象力,他的很多画作即代表着故乡江西南昌整体蕴含的气质,又巧妙地融汇进作者记忆深处支离破碎的片段。
而这些看似凌乱的片段暗藏在张思永的灵魂深处熠熠生辉。《回归故里》里面写道:“他生在何时、何地。也就是说,他所生活的时代以及社会区域,决定了他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他了解世界的方式,以及他和世界的关系。”
有人说张思永继承了后印象派的内心独白般的呓语,更强调自己头脑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就好比让人动容的《恍若梦的河》:蓝色的、白色的、紫色的星星点点似乎是彼岸或者遥远的无法企及的幽暗国度;黑色、蓝色、绿色互相缠绕的线条似乎是一条深邃的河流,有仿佛是我们每个人都曾经亲历的梦境。
▲浮生-水世界2 360x200cm 布面油画 2001年
“自从成为策展人,我画画的时间少了,但总有某些时刻我想表达,想追忆,想记录这些追忆的只言片语。”于是,在很多个深夜里,张思永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触、思考、印象重新撕碎,再次拼接,形成一幅幅美轮美奂的观影,让人沉醉。
说起来,他的画作似乎带着梵高似的气韵,“小时候在南昌的乡村长大,亲密而频繁地接触土地、树木、雨水、河流,伴随四季流转的是花鸟鱼虫的变换,我的一幅画中勾勒了记忆中的蜻蜓、蝴蝶,但他们不是真实的蝴蝶,他们是点线面,是意向,是追溯,也是时光的流淌。”
▲风.花与叶的坠落 200X180cm 布面油画 1999年
时光让张思永和家乡之间也产生了某种疏离感,而这种疏离反而让他能以更加艺术化的眼光去审视故乡的昨天今日。
“那种距离感缓慢的产生,当我回去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一丝亲近的陌生。你发现,那个自己非常熟悉的地方散发着新鲜的气息,熟悉的小桥流水、不断兴建的新的建筑混杂在一起,让我的作品如烟般淡漠。”这大概就是他的创作理念,一种从内心深处自然流淌的情感。就在最近,张思永在北京、南昌举办了三次个展,并且以“时间”来命名:在时间的长桌上、时间的浮标、时间潮汐。策展人、批评家彭锋这样评价张思永对时间的解构:
“北京的生活,让我好久没有了间的感觉。拥挤让我们的空无间,繁忙让我们的时无间,喧嚣让我们的声无间,众声喧哗让我们的语无间......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安心歇息,没有空间敞开呼吸,没有场合沉思默识,直到邂逅张思永和他的画。”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总要窥见和记住一些起伏不定的模糊的浮标,否则时间和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同时,作为一名出色的艺术策展人,张思永不满足于自我的表达,他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接触到生活在二三线城市里优秀的有潜质的艺术家。于是,他在南昌、湖南等地开办千年画廊,他说:“小时候学画画的目的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一名美术老师,培养家乡孩子们的审美。现在看来这个梦想没能实现,但我有新的路途去帮助那些艺术家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除了聚焦故乡和如同南昌一样的小城市艺术现状,更重要的是,张思永在不遗余力的进行中外艺术交流活动,让中国的艺术家走向辽阔的海外。
▲水色之五 150x150cm 布面油画 2002年
最近这几年,张思永率领中国知名的、年轻的艺术家不断出现在国际艺术舞台上,他们的足迹和作品在巴黎大皇宫、布达佩斯、多伦多艺术中心、德班、哈瓦那显现,在我们对话的几天后,他即将率领14位艺术家参加意大利佛罗伦萨双年展,而张思永的身份是中国单元策展人。
所以,今天的张思永身上有诸多身份标签:画家、策展人、艺术写作者、大学特聘教授等等,在不同的身份中穿梭的原因在于,张思永意识到,青年艺术家如果想获得更加广泛的认可,不仅仅需要卓越的艺术才能,还要有得当的传播策略、专业的展示机构以及良好的心态。“我自己也热爱收藏,有些年轻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或许无人问津,但如果我个人非常欣赏,也会买下来。也算是对他们给予一些精神和物质上的鼓励。”
这也是因为,张思永甚至那些还籍籍无名的艺术家对于鼓励、欣赏、认可是多么的渴求。上个世纪90年代,张思永漂泊到了北京,也开启了自己的艺术之路。他蜗居在东三环的民房里,日复一日的作画。这个场景,总让我想起艺术家陈丹青写的那样:“终日作画,音响常开着。八九年冬初,是在迟午,纽约第104频道古典音乐台正播放肖邦”。
▲风.花与叶的坠落 200X180cm 布面油画 1999年
幸运的是,张思永的作品很快获得了观者的认可,一些企业高管买下了他的作品,他兴奋不已,邀请同住的画家们一起吃饭喝酒、酩酊大醉。此后,那些一起经历过贫穷的艺术家们也如同种子一样散播在各地,各自成长,但记忆如昨,难以湮灭。
此后,他创办了“千年画廊”致力于艺术的传播。这个过程极为艰难,但又让张思永乐此不疲。他看着艺术品市场起起落落,更加深信,唯有卓越的作品才能流芳百世,他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这个世界应该让梵高在他活着到时候就获得他该拥有的荣誉和肯定。所以,无论“千年画廊”遭遇经济下行的影响,还是疫情的压迫,张思永都在苦苦支撑等待黎明,让这颗艺术的星星一直闪耀,因为只要千年画廊还在闪耀,那些寻找路途的艺术家都多了一种可能性。
采访者:你是不是受到印象派的影响很大?
张思永:这是显而易见的。印象派通常是人和大自然融合的场景。到了后印象派时期,尤其梵高、高更、莫奈这些人,都是以主观的意志替代了客观的自然,替代了客观的场景,用他们个性化的自由化的表达来呈现他们所看到的世界的美。
我的作品也从这里发端开来,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大自然面前非常渺小。所以,大众所看到的我近20年的作品都有印象派的影子。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和文化基因,我们有中国的自然、山川,花好月圆。我们有自己的四季光阴流变,春夏秋冬。
我们望月,踏雪,寻梅,吟诵诗词,这些都是关于美学的生活方式。中国画称之为意象画,而中国的油画也可以用意象的手法来进行表现,我的绘画20年前到今天一直延续了这样的一个路子。意向其实就是心灵的自我关照,是一个个体对社会的变化,对四季对光影,对自然的花开花落进行一个处理。它重在表意而不重在表具体的形,所以它必定带来了审美的愉悦性,它是自然而甜美的。
采访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能从印象派中同样感受到中国的诗意?
张思永:“飞流直下三千尺”,你看这种表达也是象征性、形象化的,而梵高的星空,他想象的星空是炽热的,向日葵则是生命的燃烧,都是一种象征性,这两者之间跨了千百年,相隔着巨大的物理空间,但它们之间有关联,所以人类的情感表达有共通性。
▲水兮·荷兮之三 180x90cm 布面油画 2000年
采访者:当代艺术是不是撕裂了我们对审美的认知?
张思永:当代艺术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你会发现,它无法用美来衡量。当代艺术之前,绝大多数的艺术的门类流派手法都是为了塑造人类的美,塑造人获得美的路径、方法。而当代艺术正是要打碎这些东西他才获得了新生。
当代艺术的那种所谓的反常、矛盾性,都是因为要建立自己的权威,要在今天的社会获得认可。这其实就是当代艺术的发声的武器。对于我个人短暂的三十几年的艺术从业生涯来看,当代艺术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阶段,是历史的产物。
包含未来派艺术、新科技的艺术,人工智能等等,都是一种未来化的艺术,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
采访者:因为你经常在世界各地游历,与各国的艺术家交流,新科技对他们影响大吗?
张思永:最近的十年,我去了一些国家参加艺术交流和展览策划,我接触了很多策展人,艺术理论家,还有一些艺术学院的教授,也包括西方著名艺术院校毕业的年轻人。他们的确对于数字化支撑作品,数字化完善作品,数字化创作作品有着广泛的尝试,他们充满热情的拥抱新技术。
采访者:他们会反思吗?
张思永:拉美一些青年艺术家,尝试着突破了经典美术史的表现形式,用数字化改造人类的视觉。比如他们用新的技术手段去表现一望无际的宇宙、黑暗的大海,表现对千年之后世界的想象等等。他们也去挖掘5000年甚至7000年前的人类的文明……当然很多中国的艺术家也在进行这样的实践,非常了不起。
▲浮生-水世界三 330x145cm 布面油画 2001年
采访者:在艺术领域,你还有很多标签,这是源自于什么样的心态?
张思永:从毕业之后的第一个十年,我是艺术家。我在地下室学习绘画、作画,然后开画展、售卖自己的作品。再之后的十年,我开办了“千年时间画廊”帮助年轻艺术家获得认可,这个工作也很有价值。说实话,在那十年里我没有收过艺术家的钱,甚至有些艺术家的画作我还会自己买下来收藏。
当然,我也不是要创立什么乌托邦,我是搭建平台,分享作品、思想。到现在除了艺术家,我们还吸引了外交官、作家、诗人、影视界艺人、设计师等等,他们因为我的一些积极主张或躬身致力能够汇聚在一起,这对我来说也是巨大的力量。
我一直以画廊的经营管理者和当代艺术策人的角色去跟社区、专业机构、使馆、美术馆,跟基金会、双年展进行对话,很多时候,我都是靠着卖自己的画来反哺画廊。因为我认为,商业在艺术面前没那么重要,我希望那些还没有被挖掘出来的优秀艺术家能被看见,哪怕在缝隙中闪烁一些光芒也好,我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儿。
▲大地之诗 纸上丙烯. 100x40cm 2020
采访者:在海外办展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张思永:在2013年到2023的10年,我们去过10多个国家办了二十几场展览,我们进行了中西交流、中欧交流、中拉交流,一带一路国家的交流,中东欧国家的人文交流等。这些交流活动有一大半是受对方国家的文化主管部门的委托,一小半展览是我们自己筹资跟艺术家自发的去跟对方的大学、艺术画廊、艺术机构来共同举办,当然,还包括几个精彩的权威的展览,比如双年展。
在我个人的生涯里,哈瓦那双年展中国单元是由我本人来担任策展人;佛罗伦萨双年展的中国主题展也是由我本人来组织和策划。这意味着我们有一种向外的渴求。作为艺术家来说,我有一些向内求,就是回归宁静,那想让自己生活过得惬意一点,想让自己过舒坦一点。作为工作,我要向外求索,我和我们的艺术家需要得到外界的反馈,不管反馈是褒奖还是批评。
我们需要打开多元路径,需要讲中国的当代艺术的故事,同时需要获得所谓国际艺术圈的关注,让他们倾听我们的声音。所以,我们的主流愿景是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艺术交流是一个非常有效的载体。当然,电影、戏剧,出版乃至时装秀都是载体,而当代艺术的交流以一种视觉介入的方式,大家都相信艺术是世界通用的语言。
(来源:风尚志杂志 文/陈药师 摄影/邓熙勋)
策展人简介
张思永
艺术家,策展人,北京千年时间画廊创始人,艺术总监、南昌千年时间艺术中心馆长。
佛罗伦萨双年展国际委员、李斯特中心-北京匈牙利文化中心艺术总监、北京国际设计周城市更新研究中心特聘专家、乌拉圭艺术中心策展人及艺术总监,江西师范大学特聘教授,现当代艺术研究交流中心主任。
近年参与策划的国际艺术交流展览:
2023-第14届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与设计双年展中国单元
2023-乌拉圭艺术中心,故事、图画与脆弱性——里卡多·兰扎里尼个展
2023-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萨尔瓦多共和国建交五周年——跨越与融通·中国当代艺术展,
2022-第14届哈瓦那双年展中国单元,
2022-色彩与超现实——乌拉圭当代艺术展,
2019-隐现——中国当代艺术展在匈牙利,
2019-南非德班美术馆、究其所思——中国南非艺术对话展,
2019-第13届哈瓦那双年展中国单元,2018-德国波恩当代艺术馆、境现——中国当代艺术展,
2018-加拿大多伦多艺术中心、涌现——中国当代艺术展,
2018-北京匈牙利当代艺术展,
2017-第11届佛罗伦萨双年展中国主题展,
2017-巴黎大皇宫ART CAPITAL——中国主题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