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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曦林丹青回望录 | “南潘北李”(下)——亲访李苦禅

来源: 文化视界 2023-07-30 09: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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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禅(1899—1983,图1),原名英,号励公,山东省高唐人。现代杰出书画家、教育家,中国现代写意花鸟画代表人物之一。与潘天寿有“南潘北李”之誉。1925年毕业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系,后拜齐白石为师,学习中国画。曾任教于北京师范学校、杭州艺术专科学校。1946年任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1950年任中央美术学院民族美术研究所研究员,后任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中国画研究院院务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写意花鸟及书法,气魄博大,笔力雄强深厚。《劲节图》(图2)、《盛夏图》等为其代表作。

刘曦林丹青回望录 | “南潘北李”(下)——亲访李苦禅

图1 李苦禅像

(一)一访李苦禅:家乡的红枣

时间:1963年7月28日

地点:北京煤渣胡同9号李苦禅寓所

采访手记:1963年7月,余山东艺专毕业,与张遵举学兄有北京之行。穷学生,住舞台美术老师吴继权先生家。7月28日,携茂老,即山东大写意画家张茂材先生、李苦禅好友之信函前往老美院附近的煤渣胡同访苦禅先生。后来才知道,那是央美部分教师的宿舍,吾恩师王琦先生也住在此院。因加盖小房,那四合院已不规则。

谈话间,苦老对家乡后学极为关切,谆谆讲授艺术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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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李苦禅 劲节图

285cm×432cm 纸本墨笔 1980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李苦禅:学画开始不要大写意,但也不能从于非闇那种工笔来。于非闇的工笔画,永远发展不到写意,除非再经过几道关。写意和他的工笔不一样,就像梅兰芳和唱花脸的不一样,是各不相同的。我们对“工”,勾勾染染没成见。

要多画速写,画一切东西,锻炼我们的手眼脑。

要多临摹,尤其白阳、老莲,再把写生和临摹结合起来。

字,不可断。书要多读,因为中国艺术是文化辅助的,和西洋不一样。

西方追求物质生活,不注意文明昌盛,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唯心”的,或者唯心、唯物相对论。(嘱咐:自己知道即可,不要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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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李苦禅白荷

89cm×49cm 纸本墨笔 1963年

采访手记:谈话间,递上赵燕学姊转带给苦老一手帕山东大枣。苦老闻知系家乡特产,甚悦。随即搬出画筒,要我二人各选一画,余选荷(图3),张选鹰,乐而归。

(二)二访李苦禅:难得糊涂

时间:1982年2月1日

地点:北京三里河南沙沟李苦禅新居

采访手记:是日恰逢宋步云先生(苦老年龄最大的学生)带广西壮族画家周少立、少宁兄弟访问。苦老正看周氏兄弟的画,先生边看边说。

李苦禅:慢,调子好,有民族性。在欧洲,调子原来已很多了。搞画画的不能搞机会主义,欧洲艺术远远不如中国艺术要求高,他们文化低、历史短,发展起来没有根基。中国艺术发展不胡来,有久远的传统。

《霸王别姬》(指汤沐黎的油画)没有民族气派。

我最初是画西画的,我画过人体(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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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李苦禅 惨暮

1923年11月23日《大公报》

欧洲画油画,由画神到画人,到后头印象画派就不行了。我见过一张在画布上的灰绿调子的作品,讲究空白,很好。

有些人在艺术上胡来,改革又不彻底。中国画觉悟了,油画没觉悟。中国摹后期印象派的是风头性的模仿。袁运生还不成熟(指《泼水节——生命的赞歌》)。

我们是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艺术要求很高,提炼很多。中西艺术不能糅,不能漂,东一点西一点,那是虚假。

好的艺术都有主观艺术性、个性。

我岁数大了,说话真诚。年轻爱走捷径,我不蒙骗你,不听那一套。多看,要有批判的眼光,要有修养,光追求艺术形式不成,还得想。

吴冠中形式上不错,厚的味道还不成。

我画起画来,一吃饭就着急,画起来就不想吃饭了。画画,想章法,我一边吃菜,还剩一块馒头,想蘸菜汤,结果蘸到砚台上去了,这是我的自然性。

艺术、美学,蔡元培提倡的美学代宗教。英语第一个是美丽的“beautiful”;第二个“beauty”就多了、抽象了、高了、善了。真的艺术也没有骗人的。

艺术太专了,人家说你神经病。

前年我去香港,李燕讲艺术,有人问:“画画的,有人老了叫白痴。”李燕不能解释。我接过来说,这是哲学。学聪明难,由聪明入糊涂更难:“难得糊涂”。但郑板桥未达到这一步,石涛达到一点,石涛比郑高,还没完全高。石涛画竹子有点糊涂,板桥一辈子就那个“分”字叶,下边“人”字,上边一个“Y”,他没有达到难得糊涂。

徐青藤更高,他不言画,就是写字、作文的那个境界,这是中国画的高潮。欧洲未有,欧洲有些胡来了。就是个文学修养。徐青藤为胡宗宪的参谋。他有些战术,就凭文艺天才,他不会兵法。天才高的人,给他个官儿也笼络不住。他穿戴也不整齐,有的朋友就嫌他。他把自己的姨太太用刀子劈了,他呆了,又劈自己一刀,刀下去不深,把刀扔了,把头骨挤得“咯吱”响,他就这样疯了。因为他是名士,朝廷没给他定罪。他说,我文第一,书第二,诗第三,画第四,我七十四死,果然,他活了七十四岁。南宋、元、明就这么一个天才。徐青藤是艺术哲学,不是傻子。

石鲁也有那么一点儿。他是个好人。我对他的书法很赞赏。他是个人才,我为他犯病担忧。他的病也是艺术哲学。你们不爱说这个,我们是搞艺术的,我爱聊这些。

文艺上的事我关心。早年我尽管闲事,好看的电影演员、姑娘,我都愿意调到北京来。如票友齐少云,我对黄镇讲,长得又美,艺术又好,要调来。北京是首都,不能尽要丑八怪。

咱们的京剧,欧洲没有一个演得上来。莎士比亚、大仲马都不成。中国文化艺术的水平太高,京剧是综合艺术。是艺术的,我就管闲事,但我说话等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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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刘曦林 采访手稿

采访手记:苦老嘱周家兄弟,你们有好作品,要认识自己的艺术。

此时我方注意到,左壁有齐白石画一残荷,红花无叶,一花瓣落入水(水纹横向墨笔),一群蝌蚪逐之。题:“苦禅弟得此缘也。九十二岁白石画。若问是何缘故,只问苦禅、麟庐二人便知。白石记。”这就是九十二岁的齐白石,画两张画,让两位弟子抓阄儿的趣谈。余喜此画,遂勾下了小草图(图5)。

二楼有一书架,旁边挂着郑板桥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可见此联与苦老艺术的关系。

(三)三访李苦禅:瓜藤谈艺


时间:1982年9月1日

地点:三里河南沙沟李苦禅新居

采访手记:前日中国美术馆艺术品服务部收到一幅“李苦禅的画”,一鹰立于梧桐,鹰背侧向,鼓翼窥下,画法半工写,羽片笔笔层次分明,喙、爪用笔无力,目染赭石。桐干斜向,横笔皴,没骨画桐叶,叶染胭脂。右上题:“辛酉八月,励公画。”下押朱文印“苦禅”。研究部陈伯萍先生问我可否由苦禅先生亲自鉴定,如为原作,则作为藏品购下。

前日与李老夫人通电话,言定今日下午3时后会见,余乘车趋之。门上标明:上午工作,下午3时半后会客,原来早去了十几分钟。苦禅师因脑血栓前不久住院三个月,正在一楼休息,复下楼探望,师生坐于窗外丝瓜藤下,见先生精神很好,唯左腿不适。此次查为右脑血栓,故左瘫。以前曾患有左脑血栓,未查出,病右臂而不知其因。八十四老人恢复如此快,可喜之兆。

苦禅老看了一眼画,瞬间就说不是他画的。再看,认为画得还不错,就是伪作。

李苦禅:年轻时画不了这样,以辛酉题,不可能为去年之作,六十年前之辛酉,乃为1921年,正在北大中文系读书,后来上艺专,那时画人体,学西画。字摹得像,字有功夫,但不是我写的,好像不是一人所为。“励公”为“七七事变”后,被日本人抓起来之后所用之字。梧桐的章法是很好的,是造假画的好手。我早年不画这样的鹰。画鹰也不画红眼睛,我画的是老雕,他们画的是秃混鹰,秃混鹰瘦,长尾巴。我早年叫李英杰,后将杰字去掉。这图章摹得也很像,有齐印的间架,但太光。(作者按:我看也无金石味。)齐白石为我刻过一对大印——“李英”“苦禅”,那是我拜齐白石(图6)为师以后的事(作者按:李拜齐白石师是1923年,按辛酉,即1921年算,果然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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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李苦禅与齐白石合影

20世纪20年代

刘曦林:苦老抽烟吗?我想抽根烟。

李苦禅:1957年我就把烟戒了,那时我一天抽三盒。酒也喝得多,北京的酒摊子没有一家没有我的账。

采访手记:此刻,一位姓王的女同志来访。王是文化部的,原来懂戏,又要跟苦老学画荷花,要作画界票友。这当然是指苦老是戏界票友而言。

李苦禅:我教你,你就一种画法画下去就行,不要求成功,不然则痛苦,就像票友玩戏一样,能唱一点儿戏就行。

采访手记:说到苦老的教学片,王很可惜地说,怎么没有一张戏装的照片?苦老说他们拿去了,但没有用上。王问影片中《盛夏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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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李苦禅 盛夏图

350cm×600cm纸本设色1981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李苦禅:过去中国叫华夏,《盛夏图》(图7)是爱国的表现,但强那么说也不对。不久前我画的大幅荷花是四张丈二匹,画了一周,全国也就我八十四岁能画这么大的画,也没用什么毛笔,拿擦汽车的棉布画的。我画荷花五样墨:浓墨、淡墨、干淡墨……还得混起来,不容易。五墨,是石涛的画法,画不好就脏了。无墨处求画难,留空白,空白还得像个样。画画,不仅讲画法,就像普通工作,连人都在那里头了,纸多大,纸外头也是画。

采访手记:师母插言道:“画好以后,第二天就病了。”

苦老又说到荷花及电影。

李苦禅:电影拍了三年,那里面对章法,什么高山落石、破墨加色法等,讲得很细。

采访手记:师母插话说:“人家讲是美术功夫片儿。”

苦老又谈到身世。

李苦禅:我不是很走运,新中国成立前一边拉洋车,一边学画,一周得拉三天车,画画从早6点画到晚12点。新中国成立之初也不行,“文革”中旧作一千余件放在王森然家,被街道上的人抄走。一对大刀给抄走了,还回来的,并不是原件,原件很光,样子也好看。

采访手记由此可见他对戏之迷之爱(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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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李苦禅扮戏装

说到齐老为他画的荷花倒影(图9、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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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齐白石 红荷蝌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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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齐白石 红荷影趣图

李苦禅:好多人为此问我,其实也没什么,齐老画了两张,两人都愿意要那个倒影的,叫我和许麟庐抓阄儿,许抓到了那个有倒影的了。齐老开玩笑地说:“你们不喜欢我的画啊!”齐画的倒影,也不是像西画那样,而是顺着的,这是中国画的妙处。

采访手记:由苦老在地面上画大画,又说到潘老在地面上画大画。

李苦禅:潘老画画不叫人看,江南、江北作风不同。

采访手记:又说到工笔、写意。

李苦禅:画写意画不写“画”字,一“画”就挺不住,俗气。工笔画就容易俗气。我教学生,叫他们注意品格、行为,人品高,画品也高。早年我也不懂,上了岁数才懂。

艺术有苦有甘。

采访手记:又说到张茂材、关友声先生,他很关心关友声先生的画。他曾认真地给张茂材先生回过信。(详见下文)

刘曦林:有人说苦老是济南一中毕业的。

李苦禅:我1919年在聊城二中毕业,在中学无美术课,是跟老师学的,从民国八年(1919)暑假到民国九年(1920)暑假,我来北京半工半读整整一年。来以前在山东考的,考了法文。半工半读时间与毛主席、徐特立在一起。后来去不了,考入北大学中文。以后上老艺专,是老艺专头一班的,学西画,雪涛学中国画的。五十年前,我在杭州教了五年书。

采访手记:师母不时插趣说他的小院,说他的丝瓜好。丝瓜确实好,有一瓜长六尺,垂地,地又挖一小坑,不然会触地的。师母说,苦老以前是浇花的,现在不让他浇了。苦老还从南方广州、深圳带来铁树等花。他喜欢这些花,去年还要再栽两杆竹子。王同志喜丝瓜,又约张君秋夫妇来访。张君秋夫妇亦极喜丝瓜。苦老说是大约民国十八年(1929),从石家庄带来的种子,拍个照片给晚报,是北京最长的丝瓜、华北最长的丝瓜(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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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李苦禅院篱引翠蔓,瓜瓞荣绵绵

70cm×45cm纸本设色1961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不一会儿,苦老请张君秋夫妇等客人移入室内坐。张将出版的一套戏装明信片送苦老,并在每一张上写明送苦老,每一张上都署名,我看是损了画面的。张君秋近日画兰入迷,他夫人谢虹雯女士(新中国成立前名角碧云霞的女儿)说张君秋迷画超过了迷唱戏。王女士有一扇,为君秋所画,较柔秀,请苦老看。

李苦禅:好!好!应画出兰花指的样子,上边一笔败了,图章再往下一点就好了。

张君秋:我是票友。

李苦禅:好戏我都看过,你近日演的《西厢记》特别好。

采访手记:他不停地与张、谢说戏剧界的前人,显然是非常熟悉,如数家珍。他还对戏发表很精辟的见解。

李苦禅:有人从来不懂“红蝙蝠”,妆化得不好。

李慧娘把人头从抽屉里拉出来给人看,这不好,这是唯物机械论,不是感性,不是艺术。

戏剧用不着像芭蕾舞那样跳得那么高。

演《拷红》的青年演员不错!很稳。

采访手记:五时半许,我先辞行了。天已微雨。

(四)中国画艺术“不含一切垢滓”

——李苦禅致张茂材函

作者按:上文言及苦老致张茂材先生函,今将此函全文刊出,并附释文。(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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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李苦禅致张茂材函

张茂材(1894—1963),山东潍坊安丘人。毕业于济南高等师范学校图画手工专修科,兼具诗、书、画、印修养。他的中国画独出机杼,追求浪漫,崇尚高简不似画风。先后任教济南几所中学,担任国文及美术老师,他教过的学生有宋平、季羡林、阴法鲁、黑伯龙、弭菊田、单应桂、卢坤峰、谢家道、齐辛民、王广才、刘曦林等。20世纪50年代,任山东省政协委员,济南市美术研究会国画组组长。1961年,他的作品《明湖夏》获济南市文艺创作一等奖。画语生动,论文《民族艺术的写实与写意》影响颇深。

李苦禅致张茂材函释文:

茂才(材)吾兄如晤:

示又悉。释意敬爱宗义尚引经训,甚恰当也。关于论艺术,论点相同,或是人生及修养亦有相同处。兄年迈进七十寿,仍以淡泊自守,且贻乐坦然,可能不知老之将至之修养,意尤深,甚至将老之将至意义已忘却耳。古画家之享大年,不在物资之饱暖温存,而在家画者以“书画延年”,而出世画者以“烟云供养”,其内容即以天地为家,造化为师之绝大因素也。弟每出外讲座,辄漫谈中涉及此意,但仅谈概略而已,深恐被误为道家言耳。曾谈及“国画”,国画艺术是纯洁而伟大公正之矗立者,不含一切之垢滓,不附一切之威焰权势,反证之,即不成美善之国画矣。作者先具得品格以及高尚之修养,方可作出好作品。书家不与权势之证,邓石如布衣之“字”名满天下,后世人多宝爱。乾隆皇帝之尊而书法为后世所不重视,权势不与艺术合作之证。宋徽宗之画造诣极高,而结果虏死敌地,南唐后主文学深邃而被赵宋之俘杀。艺术(绘画)为寰球之共通文字,如画一“马”,寰球不释译皆知之。好作品即典型作品,能超“时间”,且能超“空间”。宋徽宗之画在宋代好,迄现代仍然是好,在中国好,在日本或欧洲亦是好作品。

作家有“画才”“画志”者方是大家,否则非鉴别家即小家数矣。历观美术史之大名家,无一不具画才、画志之二因素者。画才者,能描写万物,能模仿百家,但缺乏创造力之追求,创造力即画志也。而只具“画志”,不求实践,一味体会冥想,所谓“思而不学”者,结果只鉴别可矣而已。以上乃弟历来讲座之一部分管见幼稚论耳。近又接到吾兄学生刘国瑞信,文言通顺,思理明晰,少年可培教之才人。近中甚忙,为兄作画稍迟当报命也。余再及。

此祝

俪安!侄辈顽健!

弟苦禅敬及

作者按:此信写于1962年11月,曾于1986年第一期《中国美术》杂志刊出。此札与前两札均为书法开始走向盛期之力作,从北碑入,揉以帖,开张有势,入纸厚朴,堪称小字之范本。余临之再三,叹为观止。苦老言:“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诚斯言也。信中所言国画艺术“不含一切之垢滓”语,甚为精彩。

附:“南潘北李”源自林风眠说

——李燕电话录

时间:2012年12月29日

地点:北京(电话采访)

李燕,李苦禅先生之子。1943年11月10日生于北京,山东人。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齐白石艺术研究会副会长、李苦禅纪念馆副馆长、李苦禅艺术馆副馆长等。

刘曦林:“南潘北李”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

李燕:之前有人说是齐白石先生说的,实际上齐老没有说过,应该是林风眠先生提出的。林风眠任杭州艺专校长时,艺专新成立,中国画教学力量比较弱,教员只有潘天寿一个人,学生最少时也只有一个人。林校长就想到了他在北平艺专的老学生李苦禅,遂于1930年调李苦禅赴杭州艺专任教。他向学生介绍这位新教员时说:“潘天寿是吴昌硕先生的高足,李苦禅是齐白石先生的高足,两位教授一南一北,可加强艺专的中国画的教学,希望大家努力学习(图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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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李苦禅(前排右一)与林风眠(中排

右一)、潘天寿(后排左一)1931年

作者按:苦禅先生在杭州艺专教书时,艺专进步学生活动频繁,引起当局注意。进步青年时以李苦禅为掩护,力群等组织木铃木刻研究社,成立会选在李苦禅课室,在窗户边以讲课手势掩护之。力群作品《乞丐》,李苦禅曾为题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沈福文回忆,他们成立“一八艺社”社,被校方命退学。李苦禅闻后非常气愤,曾致书相关部门,结果林风眠校长给李苦禅的聘书被国民党党棍扣下。李遂因回京探望齐白石师而未能赴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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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李苦禅 松崖双鹫

310cm×145cm 纸本设色 196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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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李苦禅 荷塘夏色

138cm×69cm 纸本设色 20世纪60年代

李苦禅纪念馆藏

根据当时学生的回忆,潘李两者风格很不相同。潘天寿很重视临摹,而李苦禅只临摹局部(如临摹石涛的作品只临摹其石头),再结合自然体会,观察自然(不画速写),根据写生整理为习作。潘主张不掺杂西画,李则同意林风眠的主张,中西都要学,并不妨碍。两人观点不同,但是关系很好(图14、图15)。潘天寿当时正在编《中国美术史》,李苦禅帮他搜集史料,说:“学史要到北京,什么都可以找到。”但艺专资料并未带到重庆,返校后都丢失了。(作者按:实际上仍有许多资料保存下来了。)唯一一点资料是李苦禅提供的,他保留了杭州艺专学生的作业,很值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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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李苦禅碧崖白鹰

139cm×69cm纸本设色1962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刘曦林:谈谈潘天寿先生来京办画展的事。

李燕:“文革”前开了一次,在美协展览馆。李苦禅去了七次,给学生当讲解员。学生问指画怎么画?李苦禅说:“手指画不出来的,纸是浆过的,笔是竹笋嫩皮做的,北方没有,牛皮纸信封卷起来用。荷叶是用丝瓜瓤子,用水泡去黄色。以纸包着砖当镇尺,将丝瓜瓤蘸墨,左手托着,在合适的地方画荷叶。

潘天寿的第一次画展,被康生评为“画坛师首艺苑班头”,好多人反对,陈半丁尤其反对,“文革”中遭受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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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 李苦禅 荒渚水禽

168cm×85cm 纸本设色 19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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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8 李苦禅 远瞩

145cm×82cm 纸本设色 1978年

第二次是“文革”后开展,当时李苦禅还在。

作者按:苦禅先生如此推重潘先生之艺术甚为人感动。实际上,潘先生对苦老艺术亦如是。在电视片《艺术巨匠——李苦禅》中,著名版画家彦涵先生回忆说:他到杭州艺专读书时,李苦禅先生已回北平,是潘先生为他们上课。潘先生说:“你们要学大写意花鸟画,就临李苦禅先生的。”因为李苦禅走了,他的画还留在学校。由此,可见大师之间相互尊重之胸怀。(图16至图18)

(文图整理/安慧,来源:《中国书画》)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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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曦林,1942年生,山东临邑人。1978年考取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硕士研究生;1981年起,于中国美术馆从事美术史论研究、书画创作,为研究馆员,历任研究部副主任、主任。为中国画学会创会常务理事,《美术》编委,北京市文史馆馆员,中国美协蒋兆和艺术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化艺术发展促进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残疾人事业新闻宣传促进会仁美书画院名誉院长等。

出版专著:《蒋兆和论》《中国画与现代中国》《20世纪中国画史》等。其中《20世纪中国画史》荣获第二届“中国美术奖·理论评论奖”金奖。

兼事书画创作,出版有画册《水墨清韵——刘曦林书画小品集》《刘曦林艺术印记》(四卷)、《披图展卷》《故乡月明——刘曦林艺术馆作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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