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鹏访谈|
记者:刘老师您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可否先请您说一下与绘画结缘的经历,是什么因素促使您走上中国画的艺术创作之路?
刘:其实我从小最开始学的是书法。先是从一年级开始就练毛笔字,当时主要练的是颜真卿《多宝塔》《勤礼碑》,反复地练,所以说对毛笔这个工具,从小有种天然的认同感。到了小学毕业的时候,开始接触绘画,那时候还是以基础素描、色彩和速写为主。我记得放假的时候,父母就把我送到兴趣班学素描,甚至在初三就到考前班里就跟高三的孩子一起学习绘画,这对于高中时期选择绘画起了关键的作用。到了高中之后,结合自己对绘画的兴趣和爱好,最终坚定地选择学艺之路,因此也成为我们高中第一批通过艺术途径考出来的本科生。通过艺考顺利考上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就读本科,因为有对书法的一些基础性认识,觉得自己可能对于掌握中国画的主要工具毛笔有一些优势,又有宋丰光先生、张望先生等众多优秀的中国画方向的老师给予教学启发,带给我很多水墨视觉的冲击和艺术认知的交流,所以就对中国画这个方向比较感兴趣。再后来,我跟随宋丰光老师读研,继续学习国画。直到2015年,有幸考入清华大学跟随冯远老师读博,才算是刚刚踏入中国画的学习门槛。
此外,我从小生活在潍坊,潍坊是一个比较注重传统文化的一个地区,当时有很多中国画名家比如郭味蕖、于希宁、陈寿荣等老先生的影响,也培养了很多艺术人才,比如王珂、王少伦、高世名等美术传奇,使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对中国画有一些浅薄的认识和喜好。最终我选择中国画这个方向作为人生的选择,可以说既是无心插柳的偶然选择,同时也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必然结果。
©《人物写生变体训练系列》
记者:刘老师,在当前多元文化共生的绘画环境中,您对中国画创作的创新有什么见解与看法,可否与我们分享一下?
刘:我觉得就目前来讲,中国画的创新是既存在百花齐放的局面,同时又有举步维艰的困境。因为中国画有它特有的文化特点和美学属性在里面,创新要打破一些东西,并且还要建立一些东西,所以说会比较难。现在大多数画家可能在创新上走的路线比较前沿,甚至比较极端一些,敢于对传统的“舍”才会有创新的“得”,那舍弃的这一部分是什么,然后得到的这一部分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在作品画面中体现出来,所以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他的创新点也不一样。面对在创新时对于中国画传统的一些有魅力的元素的割舍,我个人觉得多少还是有点遗憾。
关于中国画创新,有人说在于水墨的创新,可是水墨为尚的色彩品评标准,在文人参与各抒见解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壮大并建立了良好的理论积淀,打破并非易事;也有人在说在于色彩创新,可是中国画虽有辉煌绚烂的绘画色彩实践,却一直没有形成一部较为完整体系完备的色彩学,因学理研究的匮缺,色彩体系多拘泥于具体实践中形而下的技法研究,难见对色彩本体有见解高明,观念清晰的阐述。而我认为从水墨视觉秩序构成原理方面的创新,比如造型的创新,写实的创新,构成的创新,视觉效应的创新等方面,就能形成很多中国画创新的领域,就对中国画的丰富多样性,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创作思路。
一件艺术作品,它既是物质的,可以看见、触摸、感觉到的东西,读者通过视觉的感官刺激来感动;又是精神的,可以传达艺术家自由高贵的个人情感和艺术理想,观众通过体验心灵的激荡产生内心共鸣。同时它也既是具体的内容实在,可以表现世间万象的形态面貌,又是抽象的形式意味,可以传达艺术自身的节律语言和内在结构形态。我在清华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对水墨构成形式分析比较感兴趣,也就是水墨视觉秩序构成原理的研究,在研究过程中发现很多优秀的艺术创作者,从画面形式进行创新,通过简化、抽象、分析、归纳、综合等方式对绘画表现积极探索、主动选择,大胆革新水墨画的材料媒介、造型意识、表现手段以及组织方式等形式内涵,在这个思路上跟当下的绘画结合起来,形成创新的突破点。
绘画构成形式作为涉猎广泛、新颖现代的意识形态,注重审美知觉的体验,关注视觉张力和图像结构语言的表达,重视构建画面各个要素的整体和个体之间的组合关系,着力创造别具意味的形式美。我把这个研究写成一本著作《水墨人物画的构成形式研究》,由清华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可以在一定层面上对未来水墨艺术的实践探索提供多种可行性参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记者:在您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占据了不少比重。您作为中国画创作者是如何用笔墨技法来表现女性的细节与特征的呢?
刘:画女性题材是作为自己绘画创作技巧训练的一种方式。因为画女性,需要更细腻的笔法和更严谨的勾线,更严谨的造型,所以说画女性不能粗糙地画,需要精致地画。这是我对自己的一种要求,就是对待水墨要像对待工笔一样去对待,我的态度就是要把它画得精致一些,这是很重要的。所以作为中国画来讲,女性题材只是修炼用笔与造型的一种方式。我选择这个题材主要是我想解决的笔墨语言、造型能力、设色技术等这些综合绘画能力的训练来决定的,只不过在学习的某个时间段集中选择了这个素材去训练自己的绘画技巧。作为一种训练的要求,总得用一种形象去表达笔墨。我就选择了相比较有点难度的,也相对来说比较精致的一种方式去画,其实当时也是受何家英先生那种比较精致的水墨画影响,他是从工笔走向写意的路线,做得还是比较完美的。我力图在写意中增加工致的表现,能够通过这个题材的训练,增加对写的一些笔墨技巧、表达方法、造型把握等更深一层的挖掘。
©《万紫千红总是春》
©《身乘逸风起心随流云飞》
记者:在2008年至2013年间,您的绘画作品多以青春为主题,当时选择这一主题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是否有创作背后的故事?
刘:主题的选择其实跟年龄、生活的状态、接触的人群都是息息相关的。人总是在成长的。作为绘画来讲,作为一个主题性选择,特别是人物画,优先选择哪一个主题作为创作的一个方向,这是很重要的。画家总得按照一个主题,做一些重复性的创作,才能提高自己。如果说朝三暮四,什么都想试试,或者说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主题,这样肯定成效甚微。另外,也要看到有的创作主题已经有很多画家创作得非常好了,并且也有相当数量的画家在摹写重复,重复别人成功的经验可能会成功得更快,但作为带有研究态度和科研态度的高校老师来讲,要有自己的认识和特点,就要尽力避开与其他画家雷同的选题和方法。
我选择青春主题方向也是因为当时国内展览上的作品,在这个选题方向的创作相对少一些,可能会让自己在创作上的突破占优势一些,当时也比较年轻,在特定历史时期中,画家会根据自己所擅长领域、所创作的画作能实现什么,以这样的思路去解决问题。我在当时主要就是为了参加展览,参展则需要去雷同化,去重复化,选择一些别人不创作或少创作的领域,作为自己的一个研究的方向,并且依靠这个选题创作了很多作品,多次参加中国美术家协会组织的展览并获奖。就当时而言,青春题材相对来说创作的比较少,入展成功率就比较高,我也成为数不多的30岁能够入围美协的画家之一。
中国美术家协会组织的展览有一个严格的隐形标尺,它对主题选择、绘画技术、格调气息、视觉效果等方面有着特殊的要求。如果是以入展为创作前提,那么作为创作而言,绘画整体性要更完整一些,时代气息要更充分一些。那时我就以赛代练,在积极参与美协展览的过程中,选择用青春题材去进行水墨画创作,逐步摸索出了自己写意与工笔兼顾的路线创作道路。作为工笔,是有写意的成分在里面,但它不是完全的工笔,作为写意,它还画得比较精致一些。我认为我画的是一个写意画,因为我所有的方法都是按写意的方式去创作的,包括纸本都是纯生宣纸,笔墨素材都是水墨画的。
©《恰同学少年》
©《向祖国致敬》
记者:在您2017年发表的文章《捕捉形式的秘密》中,提到在有一天您发现了形式的本质,这个发现形式本质的故事能给我们讲讲吗?
刘:2017年的文章是我在清华大学读博士生的时候要做的选题,是一个关于调研形式的选题。其实我最早在2004年硕士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这是一个很长的周期,硕士毕业论文也是与这相关的。由于当时学术资源比较有限,学术上的交流也不够深入,主要依靠自己的一些初步的认识和见解,思考得还不是很全面。
后来我在读博士期间针对绘画形式语言做了更多的一些调研,并将构成形式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实际上也是想把这些年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考充分展示出来。在绘画创作上,也是从形式语言入手,想找一些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东西,因此这个选题比较容易实现自己这种艺术创作个性化的需要。我个人觉得笔墨是非常难突破的,因为现代人对毛笔这种工具的使用已经远不如前人了。但是,从绘画形式上来讲,中国画倒是有很多生机可以改变,这就是我在《美术观察》上发表文章的一些粗浅的想法和认识。
沿着这个选题,我不间断地进行绘画理论和实践的结合,2018年9月在《美术》上发表《水墨人物画色彩形式的实践和思考》,重点研究色彩形式语言在水墨创新中的作用,需要艺术家所创造出的一种全新的审美结构,满足艺术家对新形式进行开拓和探索的欲望,以寻找出符合中国特质的色彩发展道路,创作出符合当代审美需求的艺术作品。
在色彩形式语言的实践中,结合2020年度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一般项目立项,创作出《新时代的长征路》系列组画这样的作品,并把创作思路整理,撰写《历史意蕴的当代呈现——关于
©《新时代的长征路》系列组画
©《希望之绽放明天》
记者:刘老师,您师从冯远先生并于2018年获得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博士学位。众所周知,中国画有一定师承关系,请问在您的创作中,恩师对您的绘画风格有哪些影响呢?
刘:冯先生对我的绘画风格是有影响的,但是我觉得他更深刻地影响了我对艺术本质的认识,以及对绘画综合能力训练的培养。我跟随冯先生在清华大学读博的时候,他更多强调的是对我理论知识的积累和艺术素养的提高。冯先生不提倡让我去走他已经成功的路线,反而比较喜欢和我探索我们两个在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不一样的部分。他是很有包容性的,希望学生还是有自己面貌,有自己的探索路线。因此,冯先生就会从绘画创作理念、绘画创作原则上讨论一些问题,建议我保持自己的一些面貌,然后在保持自己面貌的前提下,去做一些有益且大胆的尝试。我们之间经常探讨的不是绘画语言的问题,更多的是探讨创作灵感、创作思路、主题选择、艺术表达,至于说是用什么方法去创作,不是探讨的重点。我认为像冯先生这样睿智的人,我只能内心充满崇敬地去面对他,认识他。当你看到他刻苦努力真诚面对艺术的那一面,对绘画执着的那一面,就会被他深深吸引,打动。他这种为师垂范的榜样作用,就能引导我们更深一层地去挖掘自己本身对绘画的一些认识,更重要的是能够看到先生对绘画的自律性和艺术的自律性的一种忘我境界,就会潜移默化地对自己有了更高的目标和要求。
冯先生画的《世界智者》气势恢弘,把一个世纪百位智者的形象画在画面中,是带有浪漫主义的、蒙太奇式的作品。他勇于作这样的尝试,跨越时空去把这些人物给画出来的,因此我觉得有时候人的思考是很重要的,就是想怎么画的问题。他一直在关注人的生活状态与关注人的精神状态这两个层面,挖掘现实主义中的客观“现实”,这不仅是指客观世界的对象和人的关系,而且也指人的内心生活和精神世界——即对象的人和艺术家个人。艺术不能把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对立起来,纵使艺术家具有超高的天赋和技艺,也不能离开现实的土地。他也一直在实践探索具有丰富思想内涵(深度)与新颖的形式、风格(新度)以及精湛独特的技术语言(精度)三者兼具的艺术作品。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无论是绘画理论和创作实践,还是艺术品德和个人魅力,冯先生都给我留下深深的烙印,给我树立了前进的方向和目标。
©《警民一家亲温暖照人心》系列组画
©《日出东方》
记者:刘老师,您作为一位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导师,对于学生的创作与研究有何要求?在选择学生时会更看重学生个人的风格特色吗?
刘:我在对学生的选择上,第一,要求学生要有一定自律性,把绘画作为自己最大的爱好,还要有良好的学习工作态度。态度决定一切,这是我选择学生非常关键的一点,也是基本上所有老师都很看重的一个点。第二,关于技术,我并不希望学生绘画风格和我一样,也不希望盲目重复别人成功的路线,我希望挖掘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有自己独立的内容,有包容性,甚至多少有一点反叛意识。这个反叛意识不是说叛逆,而是有否定之否定的思辨意识,我觉得非常重要。第三,作为当下的教育来讲,有一定的文字修养是最好的。因为现在我们培养的艺术人才不仅要会画画,要看理论读文献,还要能够思考一些问题,并把思考的结果形成文字表述。如果是博士生的话,文字撰写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基本能力。此外,我认为学生的一些艺术认识和理念要跟自己导师有些磨合点,我说的不是技术的磨合点,而是一些对人生看法、价值观,还有艺术的基本创作原则,需要有一些相似性的东西。甚至说,假如学生和导师的绘画风格和技术不一致,都没有关系,但要在艺术创作的共性问题上达成一致,就是艺术本身应该怎样去创作的问题上要有共鸣。因此需要学生要有很好的沟通能力,这个也非常重要。
©《课堂写生:写意人物画设色训练》
©《课堂写生:意笔线描写生专项训练》
©《采莲南塘秋把酒黄昏后》
(来源: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
画家简介
刘翔鹏,清华大学艺术学博士,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美协当代水墨艺委会委员,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