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带有实验性质和研究活力的艺术跨界实践,“绘画人类学”在建立绘画与人类学之间的相互深度作用上的学科探索目前在国内尚属鲜见,但显然在艺术创作领域是一条基于社会、文化、风俗、人性、心理等多向度的研究基础上启迪和激荡出思想深意的创作路径,这种跨学科的实践,让创作背后的积淀更为丰满,也在一幅具体的作品中显现为有依可循的思想痕迹。作为画家的林建寿近些年一直致力于“绘画人类学”的研究与实践,并收获颇丰,这无疑让他的绘画探索背后饱含了更多的对人与旁类事物的通晓和领悟,这种庞杂性地积累与涉猎,正契合着他对综合性表达的深层诉求,如他所言,希望像一个导演经由众多的场景和人群创作一个极富深意的作品。在他最重要的绘画人类学的代表性作品《独行者》和《囍临门》中,我们可以看到那种“综合性”表现为可以经受如同文化细节般扎实地审视和丰富地理解,每一种视觉语言在此都充盈着某种隐喻与指向性。这事实上在作品中创造着一种纵深的读解空间,这个空间之内蔓延着众多交错的结构逻辑缜密的语义。
“我热衷综合性的表达和创作”
记者:林老师,您好,您怎么看待70一代艺术家在这个时代中所处的位置和角色?您自身的成长经历是如何影响您走上绘画这条道路的?
林建寿:70年代出生的人学美术,那是真正地热爱美术,70后目前正当年,可以为中国油画的发展做点贡献。但我们现在的位置和角色正处于尴尬阶段,前有60一代艺术家已经在传统绘画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后有80、90更年轻一代的画家对当代艺术更为鲜活地探索,70一代介于传统与当代之间试图不断寻找自己恰当的位置。
我自幼喜欢木头,与美术有缘,热爱画画,但那时没有老师教。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获学区美术比赛第一名,自此开始画学校的墙壁画。在中学阶段的几年一直画黑板报,高二的时候想考国画系或书法系,到高三时接触到《中国油画》杂志,受到影响而临时改学油画。幼时一直在对人的情感表达上比较敏感,影响了我到现在致力于人物画的创作。
记者:在绘画探索的过程中,您经历了哪些风格阶段的演变?同时受到哪些艺术家或艺术流派的重要影响呢?
林建寿:我最初临摹了莫奈的风景画以及苏派的人物画,在早期的教学中也一直沿用苏派的风格。2008年以后比较倾向于写实唯美的风格,但后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学习后,杨飞云老师说我有抠人物五官的习惯,画得不够放松。后来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研究了维亚尔的三本进口画册,开始更注重用色彩来表达,不过分拘泥于物象的细节,放得更开,所以写生人物和创作的速度也有大幅度地提升。当下的创作更倾向于写实中混合写意和表现的风格。大学期间最喜欢列宾和谢洛夫的作品,我比较青睐综合性表达的作品。这种作品创作的难度比较大,比如说列宾的《查波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复信》。
《惠女风情》布面油画 160x200cm 2018年
《惠女风情-风和日丽》布面油画 186x190cm 2019年
“绘画人类学的研究与实践”
记者:您的作品中有很多以家乡闽南风土人情为创作题材的,您如何看待闽南的地域文化与您创作实践之间的关系?
林建寿:每个人都有自己挥之不去的情感,也许是离开故乡的时间太久,独处之时常想起家乡的人与景。可能这是童年的情感依托,亦或是怀念有父亲的日子。绘画创作远远并非仅是表面的形式、造型的功底和色彩的修养,我更看重个人情感的表达。对家乡的情愫与情怀也成了我在绘画上表达的一个出口,这种情愫在我的内心沉淀已久,表达起来更是心手相印、了然于胸。
记者:是不是正是基于您对这种典型地域文化的关注开启了您近些年对【绘画人类学】的研究?作为一种带有实验性质和研究活力的艺术跨界实践,您是在何种契机之下开展这种跨界实践的?
林建寿:对绘画人类学的研究并非因为我对地域文化的兴趣,而是因为1998年我在中央民族大学读书期间认识了著名的人类学家庄孔韶先生。那时他通过我们院里的老师找一位造型功底比较好的学生帮他画人类学教材的插图,我们俩认识之后经常畅聊,我常到他家里作为旁听生,听他给硕士生和博士生上课。在2001年我大学毕业之前的那段时间,我们俩合作的第一幅绘画人类学作品《刮痧》问世。
那时我的研究重点是如何通过绘画来表达人类学的思想,后因为人类学绘画作品需要解读,自2017年左右,我才开始撰写绘画人类学的文章。也就是那时开始,我从人类学绘画转向绘画人类学的研究和实践,主要研究绘画人类学的思想以及研究的方法与绘画之间的转换和表达。早先发表了几篇省级的刊物,后来在C刊《西北民族研究》上发表了一篇《名画
记者:去年您在北京作了一场展览《隐喻与知觉》-林建寿绘画人类学成果展,能结合具体作品的创作来谈谈【绘画人类学】的实践方法与逻辑吗?
林建寿:比如我的作品《囍临门》(见下图),这幅作品是2016年我和人类学家庄孔韶教授去波兰参加他的一个博士生的婚礼回来以后创作的一幅大幅作品。当时这幅画的创作经过了六个月的时间,其中一个半月的时间在思考如何将人类学的思想通过绘画的方式表达出来。首先通过色彩,比如画面中波兰红与中国红的比较,这就象征着不同国度文化的差异。第二是通过构图表达,在构图里隐藏着我的创作意图,特别是构图背后的抽象心理。第三是人物的角色安排,这都有讲究。每个国家的宗教不同,对宗教的理解也各异,他们对婚礼晚宴现场的布置亦会有所不同。这幅画中还运用了不同的符号象征着对应的意涵,比如三角形的纸巾、圆形的餐盘,三角形象征不同的民族种族、地域文化以及家庭中可能存在的冲突,而圆形象征着圆满、包容和融合,代表着不同国度、文化、信仰、性格的两个青年人相融的爱情。包括画面中的指向,不同的人他们的行为、表情甚至手中的乐器都有各自的指向关系。当然,这些都是基于我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从人类学的出发点去思考和创作的。
其实绘画与人类学有一个共通之处,即我们叫“下乡写生”,人类学称为“田野考察”。这两者都需要我们去观察,做特别的调查研究以及分析,了解一个民族的、地域的文化,包括宗教信仰甚至饮食习惯等属于哪一种文化,都需要我们从人类学这种更深入的角度来进行考察,这对美术创作是非常受益的,因为可以让绘画的深意更加有依可循。
《囍临门》 180x360cm 布面油画 2016年
“绘画,呈现思想的深意”
记者:《记忆·巴黎》系列作品是您实践【绘画人类学】最重要的代表作品,在这些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您最关注的是什么?您认为在绘画创作中注入的人类学意涵如何有效地被观者所阅读到?
林建寿:《记忆·巴黎》系列的最后一幅收官之作是《独行者》(见下图),所以《独行者》也是我的绘画人类学研究中最重要的代表作品。这是一幅偏向社会学的人类学绘画作品,在去年的个展中反馈较大。我试图通过这幅作品来进行中西社会结构、信仰、文化及价值观的比较,也即用现象来揭示人性和社会,具有引领、反思和规劝的社会心理学含义。《独行者》隐喻着肉体上虽不自由,但精神上自由的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独行者”的角色,人的这一生非常短暂,无非就是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还有今生的骄傲。我希望每个人都像伦勃朗一样,他所作的《浪子回头》是他一生真正的情感表达,他通过这幅作品找到了回归的道路。
《独行者》这幅画中每一个人的动作、神态和表情包括人物之间的组合,都有特定的意义与象征。包括为什么整幅画的色调是灰色的,马路的分界线却是那么鲜艳的柠檬黄的颜色,这种强烈的对比关系不仅出现在色彩调性构成的落差中,同样也出现在画中人群和作为那个“独行者”形象的个体之间,观者通过这种显著的手法能洞察到创作者的逻辑路径,这事实上背后都隐含了人类学的思考,也一直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记忆·巴黎10-独行者》 布面油画 220x480cm 2017~2020年
《记忆·巴黎9-蓬皮杜美术馆咖啡厅 》布面油画 100x100cm 2017年
记者:在您当下的绘画实践中,有没有遇到需要解开的困惑?在一种系统的研究方法与实践逻辑下,您希望绘画走向什么样的理想状态?
林建寿:我认为艺术的成长需要我们每一代人付出很多的心血,平时的一些写生和小幅作品的创作,实际上是为将来重要的作品做铺垫和积累。那其中的困惑就是当自己还不够强大或成熟时,他人的意见其实很容易左右自己创作时的状态和信心。往往我在独立完成作品时的那种状态是最好的。如果把尚未完成的作品呈现给他人,我会感到很纠结,因为他人的意见你会考虑是否采纳,但这意见未必和我们自己最终想要表达的意图吻合,所以这个过程比较矛盾。在创作这批人类学绘画作品的时候除了偶有老师看画,基本上都是自己独立完成。我自己在创作的时候往往比较投入,所以在人类学方面花的时间也很多,在考虑与绘画结合的实践上觉得应该有自己的方法,因为目前国内还很少有人会采用这种方式进行创作,所以我要自己找到那个位置。
我觉得怎样去绘画可能每个人的经历和喜好都有关,有人一辈子可能一直在研究人物肖像或风景画,但是我可能更喜欢像一个导演一样去创作一幅比较大的作品,其中场景、人物众多,当然不是为了画一种场面,而是为了创作一个具有人类学、社会学意涵的更有深意的作品。就像我为什么说特别喜欢伦勃朗的那幅《浪子回头》,这个可能跟作品背后深邃的思想有关。这是我个人的认识,我喜欢挑战一些比较有难度的东西。
《燕子几时归》布面油画 110x120cm 2010年
《昨夜春雨润无声》布面油画 110x80cm 2008年
《小罗》布面油画 62x49.5cm 2011年
《喀什老人》 布面油画 146x114cm 2010年
《青岛女孩》 布面油画 60x50cm 2015年
“关注人内心与精神的世界”
记者:绘画这件事对您个人而言,具有怎样的价值和意义?
林建寿:可能我自己认为我在绘画方面比较有天分,所以我觉得通过绘画创作可以完整地表现我这一生的情感、经历、能力和修养。我希望我的作品将来能够对后世学习油画的人有所帮助,特别是在绘画人类学这个领域。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我觉得我这一生对绘画这个事业来说,就很有价值和意义。因为人这一生精力实在有限,大部分时间都分散在不同的事上,用在绘画上的时间是很有限的,如果在绘画上对后世有所影响和借鉴的话,那么我就觉得很有意义了。
记者:您的画室日常是怎样的?2023年度有没有什么新的创作实践或出行交流计划?
林建寿:我的日常一般是早上八九点来到画室,开始酝酿今天要画的作品,慢慢进入状态。下午没别的事,一般也在画画。晚上可能会过来看看白天的创作效果,考虑第二天需要的调整。当然这是阶段性的,灵活的,有可能这段时间一直在画画,也可能会被打断去做其他事,不过我都能自如切换和衔接上。当然,绘画人类学的研究,需要在写文章和绘画这两者间切换,这是相互作用的,所以也不存在拿得起放不下的感觉。
2023年可能八、九月份会在油画院的陈列馆做一个小型的个展,同时在年底之前也想在上海做一个个展。我觉得到我们这个年龄,每年做一次个展是非常有必要的,一方面是将作品拿出来跟同行们交流,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创作进行一个阶段性总结、整理和反观。至于新的创作实践,目前还没有找到特别想要表达的题材和主题。因为创作绘画人类学作品不像我们平时找一个主题就去画,因为这些东西可能可遇不可求吧。
记者:如果不是成为一个画家,您会选择做什么?除了绘画,您对别的学科有什么独特的兴趣吗?这些对您的绘画实践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林建寿:如果不是成为一个画家,那我可能会去当一位老师或者做木匠,也有可能从事人类学的研究。目前我除了对人类学感兴趣以外,还对社会学、医学以及心理学感兴趣。因为每一幅作品的创作我都想追求画面背后的社会意涵以及思想的深意,所以在人类学跟社会学这两个学科的基础上,我会研究它们与绘画之间的关联以及这种交叉学科实践、融合的可能性。
那医学跟人类学也比较近,医学它直接关系到人,人的身体状态对人的行为、表情等肢体语言的表达都有一定的影响,而我的创作特别是大型人物画创作时的肢体语言表达,我会特别地关注。包括心理学也是这样,我在大学阶段自学心理学,大量地阅读,也是因为比较喜欢研究人的各种状态,通过五官、表情和动作的每一个细节可以解读他内心和精神的世界,这个也是我这一生可能一直想要研究的一个方向吧。
《大宁水库》 布面油画 160x400cm 2015年
《天泽》布面油画200x1200cm 2016年
《2020年的春天》布面油画 120x100cm 2020年
《红土地上的光辉 》布面油画 180x180 cm 2021年
《委拉斯贵支的宫娥》布面油画 40x30cm 2022年
《一杯铁观音》布面油画 160x100cm 2012
《虎日·回访》 布面油画180x180cm 2019年
(文/程小雨,来源:70油画公社)
画家简介
林建寿,1977年生于福建漳浦。油画代表作:《守望者》《囍临门》《天泽》《独行者》等;国家社科基金资助期刊CSSCI论文代表作:《名画 < 医生 > 的艺术人类学解读》《伦勃朗 < 浪子回头 > 的绘画人类学解读》《论绘画构成形式与色彩的人类学意涵呈现》等。作品曾获第四届“民族百花奖”铜奖;第五届“民族百花奖”优秀奖;入选第四届中国油画展及进京展、第五届中国油画展及优秀作品巡展;获2017年国家艺术基金青年创作人才资助项目。系全国新文艺群体拔尖人才、“绘画人类学”学科发起人之一、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交叉学科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70油画公社社员、福建省美协油画艺委会副秘书长,北京美术家协会会员,云南大学人类学、民族学“双一流”特聘研究员,浙江师范大学(美术)硕士研究生实践导师。现受聘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主要研究领域:绘画人类学、美育及交叉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