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笔画对话艺术家｜王牧羽：画工笔画的人是幸运的

王牧羽：如何准确定义我们的时代精神，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艰难和有些荒诞的命题。无论从文化充分多元又布满冲突对抗的世界范围内去看，还是从我们被地缘政治、经济狂飙、多种文化思潮冲撞得支离破碎的民族性来看，我们都无法给当今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分裂变化中的时代精神做一个标准的阐释。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精神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不断变化、更迭甚至翻转，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贴切的精神标签。从这个角度说，艺术之于时代精神，其价值不在于妄图追求最准确的表达，而应该是在于用一种艺术性的方法，去不断地追寻、思考这个时代精神的嬗变轨迹。即在艺术实践与解读中，我们有机会暂时悬置那些具有强大异化能力的物质性名利场，而去用心地体会、去慢节奏地探寻。这是我们从时代迷雾中最终能看到精神花朵的唯一途径。

工笔画正是实践这种“物我互搏”最恰当的艺术表达形式之一。古人讲“格物致知”，我们今天更需要“格”的，还有这个在时代迷雾中看不清楚的“物——我”关系，以及我们去判断这种关系的方法。工笔画的浸入式观察、精细描绘和缓慢悠长的时间消耗，以及创作过程中画家与图像、与纸笔之间如谈心一般的无间隔私语，正可构建一个绝佳的语境，让我们多一些机会去靠近那个真相。这个过程里应该不做道德预设，不做价值判断，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心境模式。因其细致而微，故能徘徊以近。

王牧羽：今天的工笔画最好不分类。所有分类都是结构性的，是带有先验判断的，其本质上都与艺术之追求相背而驰。而事实上，一切结构也都出于人的思维认知和价值判断，我有多期望工笔画能让我们有机会暂时忘却结构与法则，忘却主题与人设，那我就有多期望工笔画可以无界限，不分类。一切只因自然而生，随想而定。

王牧羽：工笔画是一个画种，却又不是一个画种，它没有地域性。尤其在今天，传统接受、技术学习和文化积累高度趋同，工笔画更不可能有明确地域性。因为如果不是单纯从材料技法角度去定义，而是从更深的精神层面去判断，一切以微距化观察、精致化描绘、带有大量冗余细节信息、承载足够的时间累积、能带来多种非确定性意义判断的作品，都可以称为“工笔画”。勾线分染的是工笔，没骨撞色的也是；坦培拉的层层累积也是，水彩纸上的精雕细刻也是；细密画日本画唐卡都是，医学解剖图也是。精神上抽象意义的工笔画无国界，无地域。

但工笔画家一定有地域性，他们的每一张工笔画作品都是具体的，都有地域性。画家本人之于外物有远近之分，有生熟之别。基弗说只有当艺术家所表达的是其所感世界的深层次意义时，这艺术才有存在的价值。在这个意义上，画家不但不要回避自己的地域性，而是应该强化。因为只有当你在认真观察和表达你真正熟悉的东西时，你的所得才是深刻的，那作品才真的和你有关系。

当然，在广义上，这个“地域”，所指的不一定是地理环境，还有更大范围的文化语境、政治和信仰阵营、知识领地等等。总之，我不认为画家随便拿过一个和自己未曾发生深度关联的题材或人、事，即随便去表现其“地域性”之外的东西，他能画出一件真正的好作品。

王牧羽：我自己近年的创作都沉浸在“水图”之内。我画水，画各种自然之水，画古代经典文本之水；我也画山，以水为山；我还想表现更多的万物与所想，但都是以水的视觉方式。我画面里笔笔关联忽而遵循水的物理视觉逻辑，忽而又依据山石叠压或文化逻辑。从表面上，水就是我创作的唯一核心。水既是我的作品所呈现的图像，又是我的语言。

我独创的“水语”是在生宣纸上让水的洇化之性参与而成，即所谓“以水为水”。中国古人讲“水善利万物”，讲“一画”，我先以一水为万水，更想以一水为三千世界。至于最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画的湖海江河是载体，假借的宋元山水图式也是载体，种种变化也都不过是幻象。正如水本无形，绘画更是眼前所见幻象之象。以水的物性画出万物图形，同时也以水的虚无消解这一切。意义何在？不知道。意义重要吗？

王牧羽：我从不敢高估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个体的历史能力。工笔画无论作为一个画种，抑或一种“工笔式”的精神，我都无法对其未来给出任何图景预判，即便有，也全是诳语。世界变化太快，五年以后会怎样我都无法预测，更何况随时容易被完全异化的“工笔画”。我能期望的只有我自己，隐约判断自己未来之年，在以我所理解的“工笔”方式阅读世界、反观自我、创作作品时，会继续遵循怎样的法则，会在哪个大方向上基本不跑偏。跑偏了也就偏了吧，水到渠成，那就是应该如此。

王牧羽

水图·赤壁如烟 74cm×74cm 纸本水墨 2021年

（来源：工笔画年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