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是张立平绘画中最先夺人眼球的东西。他的色彩看似简单,好像一幅画中轻而易举就能数得清用了哪几种颜色,但仔细品来,每一种颜色中又有着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同颜色的结合就像彩虹般过渡得自然、轻松。让人毫无防备地被吸引、即刻便被拉入了这场观光与讲述里。(文/冼东文)
张立平教授写生现场照片
张立平教授生长于内蒙古,2000年,从苍茫浩渺的大草原来到风光旖旎的南国海滨鹭岛,无论是内蒙或是福建,浓郁丰厚的色彩语言始终贯穿于张立平教授的画面。无论是大海山野还是草原戈壁,都是一样的无垠辽阔,在创作中携带着过往经历,于笔法中体现其性格中的大气。他的作品格调极高,极富想象力的色彩和明暗交替所唤起的艺术张力,具有超高的实际艺术价值。
对话张立平
翻涌成潮|关于「成为当代油画家」这件事
记者:关注到您的大部分作品均通过写生的形式创作,请问您如何看待即兴写生这一创作形式?您又为何会选择这一形式作为您创作的主要载体之一,其中是否存在着特殊的表达意图?
张立平:写生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大部分画家在学习过程中,是避免不了「写生」的,一定要面对自然。虽然有些人可能会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室内,但即使在室内,他们平时也会观察自然,观察周遭的人、事、物,在这种非集中时段观察的基础上,再通过在室内沉静思考来过滤一些形象,再进行创作。
我的创作习惯是属于到处乱跑的,年龄再大些想跑也没办法。户外写生的过程严格来说也是一种「再创作」,因为不可能将所见之物不加思考、不加改动地直接描绘下来。写生创作必定要经过对于观察所得的构成组织、艺术处理,以及个人化的感性再创作,把现实风景和私心中风景体现极致,才会得出最终画面的呈现。最近的国内有很多画家都乐于将个人创作的场域设置在户外,尤其是油画家,国画领域的也挺多。我去国家画院时常能碰到他们,他们游走于各个地方,进行户外素材的搜集,再进行写生创作。
我从2003年左右开始就以写生创作为主,一直到现在。只要有时间就会出去走走,无论是福建省内,还是外地。有的地方还不止去一次,比如内蒙的草原,福建的沿海等,只画一次是远远不够的,每度造访,总有新鲜感。
《剪羊毛》张立平,第七届全国美展铜奖作品,170cm x 145cm,1989.
《奉化桃园》张立平,320cm × 120cm.
若细聊「写生」一词,可将二字拆分来读。若言「写」,建国后,先生们就已提出「中国写意油画」的概念,但是并未从一个宏大的文化角度来谈中国油画的写意精神。在中国油画的发展历程中,大家逐渐达成共识——一定要走中国自己的油画之路。因此,「写」之精神便由此展现。
既道「生」,即每次所见定然不同。异地所见不同,他日同景亦不同。与「生」的互动能让创作者们避免困于「总是重复自己」的囹圄。尤其是在不同的自然光线下,万物姿态纷呈,这与室内相对人为造就的环境而比,是更具备「生」的魅力的。这点对我来说特别重要:通过亲临其境捕捉到当下,面对「生」的事物不禁迸发而出的新鲜感,任其牵引我,依托当下的感觉来创作。
《高淳老街》张立平,80cm x 80cm
《归》张立平,200cm x 190cm,2022
关于写生还有一个问题,它也有相对而言的弊端——对于作品的创作仅局限于写生,面对事物过久之时,也容易有些肤浅。写生创作一定要经过思考,在外还是容易受对象牵连。我对许多在外写生的作品都不满意,带回画室后都重新修改了,时常还是会觉得哪里不太够。但总的来说,写生对于我个人而言远远利大于弊。
张立平教授写生现场照片.
记者:刚刚您说到2003年的时候,将大量的创作现场转移至室外,请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一个转变?
张立平:关于这个转变,其中也有部分历史原因。最早其实是由福建地区带动的,徐里、王辉、李忆敏则是其中很重要的人物。他们当时邀请、组织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家来到福建画画,早期是具有一定商业性质的,当时一幅小画可能就卖几千块钱,大家为此聚集,一同写生。从福建地区的这一画家群体开始,逐渐扩散,开始写生创作的画家也愈发增多。在这样的契机之下,我慢慢将室外作为主要的创作现场。
记者:请您谈谈近年来您油画创作的一个状态,更侧重哪方面的探索与研究?
张立平:这些年在室内也好,在室外也好,都有不断地思考与创作。特别是一些大画,难以在外长期创作,终究是需要回到室内沉淀与反复审视的,注入自身平时的思考。
对我来说,可能还是比较关注具有福建当地自然、生产、文化特色的一些符号,尤其是「海」与「船」,到现在依旧乐此不疲,一直还想再画,总觉得还没画够,这是一方面。
《船与网》张立平,200cm × 150cm x 2,2016.
《网》张立平,60cm x 80cm,2016.
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一个画家,总是钻在一个点儿上也不是特别好的事。可能他日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对于该舍弃或转移视线的题材也应抛之脑后。
记者:您是内蒙人,后定居南国,并游历多地进行采风写生,这种游走在中国大地的南北两端,对多元化生活环境的丰富感知经验对您的艺术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张立平:内蒙跟福建截然不同。许多人对内蒙依旧保有「全是草原」的刻板印象,实际上内蒙并非如此。其东西经纬跨度大,西部景观以戈壁、沙漠为主,东部草原居多。我在大学时期时常下乡至牧区,但是原来在内蒙的创作内容基本上以草原及人物为主。
《九月之暮》张立平,第八届全国美展铜奖作品,175cm x 170cm,1994.
直到2000年我来到南方,情况就变了,特别是来到了福建厦门。初来乍到我也是有点懵的,也曾想过回内蒙,但后来还是留下了。从创作上对我的影响来说,最主要的是环境变了,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变化了,在艺术创作上自然不同了。
因为我是一位比较关注色彩的画家,原来在内蒙是以厚重的灰色调为主,来到南方以后,调色盘慢慢就亮起来了。这与所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尤其是南方的「绿」,目光所及之处皆葱翠蔚然。这般「绿」层次多样,非常难画。若画不好就太深了,画灰了又无法体现那股生意盎然的劲儿,我在这点上反复做了许多尝试。除了绿之外,还有海的景观。若到厦门海边,会映入扎眼的「亮」,粼粼波光在风中卷起再被打碎,这种明媚也是与北方景象全然不同的,画面自然也随之改变。
《建瓯写生》张立平,布面油画,80cm x 120cm,2023.
《春》张立平,170cm x 120cm.
当然,这不仅是我个人如此,画家一般都会受到生活环境变化的影响。比如欧洲的那些大师们,有的从一处到另一处,画风都可能产生转变。
记者:来到了南方之后,除了绘画对象以及色彩画面上的变化之外,在厦门的生活经历是否对您产生过情感表现上的影响?在面对浩瀚的草原和面对大海的时候,您的心里面的感受会有怎么样的不同?
张立平:写生多了,面对自然多了,在个人情感上的绘画状态与在室内时是完全不同的。我出去画画,无论周遭有多少人,我都不在意,转头就忘掉了,完全沉浸绘画当中,这就是情感。这里也没什么大道理的,很多时候一个画家情感迸发的创作甚至无关理论知识,而是让画面自然呈现创作者的面貌与阅历。最重要还是「交流」,人与自然之间心灵相通的那种感觉。
《贵德》张立平,150cm x 90cm x 2,2022.
譬如比较平的草原,远望就真的像大海一样,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那么一片草原。所以草原也特别难画,因为它特单纯。海洋同理,我面对海与草原的心情不无二致,都是携带过往经历到来的我,由笔法体现性格中的大气。
《西沙岛礁之厦》张立平,580cm x 230cm.
《鼓浪屿》张立平,320cm x 120cm.
记者:「船」作为您绘画语言中的特殊符号之一,(如在《桅杆》、《赶小海》、《初夏的沙西》、《绿海》、《潮汐》等作品中)请问是否有其深意?
张立平: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这个元素蛮好看的,认为当它反映在我的画面中时,能充实整个画面。它的象征性或是隐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反映的还是最终的作品,只是这个符号跟个人情感或绘画语言上的一致性是相通的。
《桅杆》张立平,100cm x 80cm,2015
《雨后》张立平,80cm x 60cm,2016
《夕水》张立平,100cm × 80cm,2016
《海边的船》张立平,80cm x 120cm,2017
记者:曾有评论家用“表现主义的水墨画”和“书法艺术的立体化”来形容您的笔法与风格,能否谈谈您对于这两个概念化标签的看法。
张立平:有点这个意思。像我平时绘画,有时会用到好多线,就是带点「写」和表现的味道,他们说的也没错。有一次我在海边写生,陈文令站在我身后看。待我画完他说「你的线都是压出来的,但是又不一样」,难以言喻,但这一点对我而言确实非常重要。
记者:请问您认为在当代艺术学习与创作中,对色彩、造型等因素敏锐的感知是可训化的吗?作为一个当代油画家是否仍需要进行学院派、成体系的基础学习呢?如系统学习不是必要条件,那么成为一名当代油画家最需要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张立平:作为美院系统,它一定是这样,它是有一套教学体系的,一定要经过造型、单色素描等方面的训练,这对于一个画家而言肯定非常重要。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老家有很多雕刻厂,雕刻厂的师傅没经过科班训练,他们雕的东西是没有造型基础的。后来有一位老先生,他叫王济达,一位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老师,很优秀的雕塑家。他跟雕刻厂的师傅说:「你得会画素描,你不会画就没法雕好,造型能力上不去,你是无法表达好自己看到的事物的」,所以造型基础是必要的。
但从当今教育来看,尤其是西方目前的教学体系,像法国和意大利等国的诸多院校,他们的工作室都是开放的,学生们可以根据自身的学习需要去自由选择对应的工作室进行学习,可能在一个阶段想要自我创作,另一个阶段想主要提高造型,在不同的工作室间流动。这跟国内传统的课程设置完全不同,并不局限于从画石膏、画人体开始,这一点我觉得非常这重要,倒是值得国内美术院校探讨。我们的美术教育体系训练了那么多人,最后呢?一塌糊涂的不在少数。国外院校也同样面临着类似的情况。好在专业院校大多关注和意识到这种情况,尽管日前的结果不尽如所愿,但也持有着开放态度,尽可能为学生多提供和补充营养,望他们日后用得着。
我认为优秀的油画家各不相同,但他们必然都「画得好」。成为一名当代油画家需要具备超群的能力,以及各方面的素质,特别是绘画的品性和格调。比如霍克尼,一出手就是好画,他画一片森林,勾的那棵树,所谓的「写意精神」都在里头,一笔上去都有了。这种灵性与能力不是拓一张照片上去能达到的。
张立平教授写生画面.
记者:在观众不断被更具综合性或科技感的新兴艺术表现形式所吸引的当下,您认为更趋于古典体系的传统架上绘画在当代艺术演进的进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呈现什么样的发展趋势?
张立平:就国内目前当代艺术发展现状而言,架上绘画还是保留得很多。从全国美展就能看得出来,尽管有不少好作品,但总让人感觉还不够“劲”。但是我相信如刚才所说,如果我们的院校培养和整个体系均能逐渐有所改变,尤其是面向老百姓的当代艺术普及与推广,能让更多人了解、走入现当代艺术,现状也会随之而变。
大部分人仍处在相对老旧的绘画套路中,但也有一部分画家,早就开始从事更为当代的实验创作。例如前两天,厦大请来了苏新平教授,他也是内蒙人。他的作品就很有意思,具有当代特色,他一直都这么做,且画得好。
张立平教授写生现场照片.
从国内趋势来看,架上绘画必然与其他新兴艺术表现形式并存,消失是不可能的。现当代的创作中也有很多属于架上,只不过这些作品的描绘手法和创作思路已与传统架上绘画不同了,已经不是一个概念。所以说,这其中还有许多事可做,特别是中国的「写意精神」,是值得当今画家投身其中,丰富、创新油画精神内核,摸索出独属于中国架上绘画之特色的一条道路。
记者:您曾在厦门大学任教,这段作为教育工作者的经历,是否对您有什么重要影响?
张立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太多画家同时也是老师。如果能够将身边更多优秀的同学们聚集起来,引入艺术行业,为之注入新生的力量,甚至产生双向的正面影响,那便是最好的。画家就是如此,如若自身是好的,必将有所推动。
记者:请问您作为当代油画家的创作道路是否是一帆风顺的?可否与我们分享一个您作为创作者的里程碑式或重大转折时刻?
张立平:有人将作品风格变化视作「转折」,也有人将获奖经历视作「转折」,但是对我来说,转折还是在本世纪2000年以后,我来到厦门,我更加「主动」,相比内蒙时期,绘画创作过程的主观性更浓郁了。但若要说出体现转折的一件作品,我还真说不出来。
《夏日》张立平,120cm x 80cm,2020.
记者:对于正面临瓶颈的艺术创作者们有什么建议呢?
张立平:我倒觉得大家不管是从事哪方面也好,绘画就是生活的状态,哪怕只是在一个小本子上,手头都要随时在动。要关注自己看到的,要关注前辈的作品,特别是近现代那些伟大的画家,大家应该多花些功夫去研究和体会。
例如我在厦大教学,我是希望同学们把眼光能投向现当代的这些有能力又「能画」的画家身上,关注他们的作品。
《格桑花》张立平,180cm × 100cm.
结语
张立平教授认为,艺术或是绘画,都是生活的状态,永远是乐此不疲的。他用写生形式进行艺术创作,在实景中与自然进行交流,将私心中的风景极致描摹于画布。不用刻意加工,写意精神已在画笔勾勒下自然传递。观看他的画作,仿佛能嗅到海水淡淡的潮湿,嗅到阳光中蓬勃的生机,无须旁言,诗情自然而然地倾盆于画布之上。很多时候一个画家情感迸发的创作甚至无关理论知识,而是让画面自然呈现创作者的面貌与阅历。在画外披着草原的大氅,借得北方胡杨南天古榕的风骨,又带着南国的透明与澄亮。看他的画,全然是洗心的享受。(来源:红顶艺术社区)
画家简介
张立平,现工作于厦门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福建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美协油画艺术委员会主任、福建省油画学会会长、厦门市文联副主席、厦门市美术家协会主席。
油画作品参加第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届全国美展并两次获奖一次获奖提名。获“中国写生油画作品汇展”凤凰奖。多次参加国家级油画学术展。第十二届、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油画评委。
在台湾长流美术馆、赤峰市博物馆、无锡凤凰艺都美术馆、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厦门市美术馆、大连美术馆、威海市半岛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已出版《“风向标”当代美术家代表作品全集——张立平》等多本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