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方土谈“青苗计划”：大力挖掘每个年轻人身上不同的闪光点

01.请您谈一谈对青苗画家中国画组成员整体的看法，以及对他们的期望。

方土：他们经过大学或者研究生的严格培育，有些已经走上了专业的创作岗位，有些成为专业的老师，他们整体上在年轻人中已属于非常成熟。在培育方法上，通过跟画院的专业画家一起走出去，采风、写生、创作，加强主题性创作实践，让他们的水平提高更快，完全摆脱学生阶段的诸多束缚，甚至是僵化的、教条的理念。日后，我想让他们承接一些主题创作，包括历史画，在这个过程中把硬性规定与自由发挥相结合，给他们布置难度大一些的要求，通过一些题材的框定，让他们在其中寻找一些突破，得到一种在语言上、在应用上跟实际要求相契合的能力的提高。

另外，在艺术观念上跟现实也要很好结合，既要回归到艺术语言的本体上，又不是自言自语，还要被社会接受。同时，我希望通过把他们整合在一起的方式，相互取长补短，各种观点、各种理念、各种艺术样式、不同的艺术追求在这里交错和碰撞，更加明确自己的长处和努力方向。

方土《缔造者》 240cm×192cm 纸本水墨 2021年

02.青年画家的风格太早定型，是不是会影响到他们未来的深入？

方土：个人风格可以尝试定型，可以假设定型，但是不要真的定型，因为太早定型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现在这个社会的变化太快，定型会阻碍对当下的一种关怀和感受的切入，容易产生各种矛盾。我鼓励尝试定型，但要经常提醒自己这种风格能走多久；也可以几种方向共存，不要太单一，这样才能够走得更远。就像历史上一些大家一样，不管社会如何变化，到最后他的修养还是能够支撑他的风格，这是最好的。从我个人来讲，风格最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要刻意去做。

03.您是一位高产的画家，又是一位优秀的学术带头人，在平衡好行政工作、社会活动与艺术创作之间的时间关系上，您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以给青年画家们一些启迪？

方土：我觉得年轻人不要过于“爱憎分明”，我想引用张艺谋的一句话，“年轻人要的是机会，不要过分地选择”。有了这些机会，你把握了这些机会，后面才能获得选择权；你没有把握住这种机会，到最后人家就淘汰你了。这就是我的体会。还有一个体会就是，艺术要有针对性，你的工作才有意义。某一段时间你的想法很有针对性，你做了，它对现在就起到很大的作用；如果这个想法你始终没有做，过一段时间再做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的感觉就是要针对性地工作，艺术就会有生命力，因为它呼应了我们自身一种很鲜活的感觉在里面。倘若只是很单一、很固执地画画，往往就会丢失这种鲜活。我个人的体会就是跟着感觉走。

方土《人类的朋友》  180cm×170cm 纸本设色 2004年

04.优秀的画家都会关注同时代人的探索成就。您是否关注当代中国油画领域的发展？您最关注从哪些渠道得到的资讯？

方土：关注是必然的。现在我们的展示空间发生了变化，展厅大了必然会有“视觉冲击力”的要求，这样就要求传统绘画要作出一种对应，也就是情感的对应，所以这个时候借鉴油画或者是其他的画种就很有必要。同时，我觉得也要不忘初衷，毕竟我们对中国的这种情感永远是不会改变的，走到最后还是要固守住中国画审美要求的底线。

从我个人来讲，早期对一些时装杂志很关注，经常从时装杂志得到启发。因为每打开一张都是眼前一亮，从形态到语言非常纯，这种语言对我的启发非常大；还有从黑白摄影受到的启发，它对光的应用以及整个视觉效果；以及当下的各种当代艺术，包括装置，它们追求视觉冲突，对时空的理解，它的全局观念，很多做法值得借鉴。比如蔡国强用火药作画，就是对空间的一种理解，场景与自然、与人的关系，把这些东西拓展到绘画艺术，就会很受启发。

方土《一醒惊天下系列》  244cm×122cm×3 纸本设色 2021年

05.除了专业书籍，您平时最喜欢读什么书，能否举例说一说？如何从这些书籍以及生活的各个方面捕捉创作灵感？

方土：90年代初我读过卡夫卡的小说，虽然对魔幻现实主义的东西没有深究，但是他的一些阐述很跳跃，有点像我们的诗歌。这种飞快的转折和跳跃，当时对我的启发很大。我们完全可以在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嫁接，打破时空观念；可以把想表达的目的变成一个过程；可以把过程当成目的。根据这些想法，我当时形成了一系列的创作，力图打破这些界限，比如，打破人物、山水、花鸟的画种界限，直接进入一种材料跟黑白灰的画面构成和形体构成，塑造一种美感，这是古人没有做过的。

方土《3D打印系列》244cm×122cm×3 纸本设色 2020年

06.您曾经从事过当代水墨的探索并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您觉得这段经历对您后来的中国画创作有哪些影响？西方绘画的审美观念对您中国画创作有哪些重要的影响？

方土：实验水墨的探索过程我有两方面的体会比较深。一方面我对“水”的应用更加大胆了。水有一种不定性，难以把握，这是水墨画神奇的地方，但是像一匹烈马，驯服了它就可以为我所用。毕加索等西方画家非常关注我们中国水墨画的那种随机不定的特性。我看了大量赵无极他们的作品，他们经常把整桶油画颜色都倒进去，再把画板竖起来，让油彩流下来，甚至炸开。其实他们很想让油彩产生一种水墨的效果，反而我们很多人都把它丢掉了。

第二个体会就是“面”。传统中国画以点线为主，对“面”的运用主要体现在留白，比如中国画论里面经常讲的“计白当黑”，而西方艺术对“面”的运用很好。“面”的妙处，就好像唱咏叹调，唱到高音之后经常配合运用假声，把歌唱提到另外一个层面。所以我觉得“面”消解掉“线”，用“面”来说话，而且这个“面”要能让人家忘记里面好像少了一条线。我在一些人物画创作上用开了，用了一些“面”，马上就有别于传统中国画，而且里面的“点线面”都具备的。

方土 《春光明媚》136cm×23cm×4 纸本设色 2021年

07.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当时西方的艺术观念受东方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中国绘画则受到西方写实主义的重大影响。您认为中西方绘画这两种观念的交融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历史必然，为什么？

方土：应该是一种必然，因为它强化了艺术表达的语言。我觉得中国画的写意就像我们的古文和诗歌，比较简约；改用白话文之后，一下子表达和刻画的能力就完全不同了。白话文就好像西方写实绘画。中国画接受西方影响之后最大的成就就体现在工笔画上。我们现在的工笔画，从画羊毛衫到牛仔裤这些，都画得很好，已经不会弱于油画了。罗寒蕾给我画过一张肖像，郭润文也画我，实际上中国画的表达也不弱。当然在这个交换的过程，我们的写意画丢掉了很多可贵的东西。如果我们拿散点透视去换焦点透视，我们是吃了一大亏。现在很多中国画家不懂用散点透视，只会用焦点透视，这是在弱化中国画。所以我觉得这个过程有利有弊，而从中国写意画来说，那是弊大于利。反过来西画对我们的吸收，包括东方壁画和民间艺术，包括我们对平面和空间的理解，对它们的促进就很大。现在西方的油画基本也不追求空间了。东西方艺术的互相融汇吸收，谁也挡不住，各取所需，需要和自己的心性结合。

方土《黄河回响》 220cm×19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再有一个比喻就是拿叉还是拿筷子的区别，一旦拿叉，它导致了菜的样式就少了很多；拿筷子，我们就产生了很多菜的样式，这个对比很明显。从使用难度来讲，筷子一开始是复杂的，但菜的样式多了；拿叉一开始很简单，但后面吃起东西来就很复杂了。

方土《暖冬》145cm×366cm 纸本设色 2020年

08.架上绘画在当代西方已经被边缘化，而在中国依然方兴未艾。您如何看待当代中国画的成就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

方土：我对中国画的未来比较乐观，特别是有了西方这种借鉴之后，我们的选择会更加准确。当代艺术有一些东西与生活、与现实是重复的，而架上绘画与现实，比如空间等，是截然不同的。西方艺术到了后现代，已经纯粹是一种为了某种观念而观念，为了打破某种主张而主张，它的很多东西也是要接受检阅的。当代艺术，比如装置、影像，很多东西弄完之后还是要转换成一张摄影，转换成一张平面图片印在书上才有利于宣传，这实际上又回归到架上。还有，我觉得当代艺术弄了这些装置、影像，其实只是一种手段，它并不完全是要否定架上绘画。我觉得架上绘画是不会轻易被否定的。很多当代艺术不需要什么技法训练，玩起来很轻松，所以一下子就被很多年轻人接受了。但是我觉得艺术就要做架上，有难度才有高度，有难度才有超越的愿望，才能够体现一个人超越的智慧。

方土《吴哥的微笑》220cm×145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当代艺术理论提出“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这只是提出一种“精神准备”，就像佛教讲“人人都可以成佛”，它只是给你一种信心，同时让你去关注它，即使出家了也没几个最终能够修成佛。所以我对架上绘画还是比较看好，它的发展不会轻易被取代。像黄一瀚画的“卡通一代”，你要是把现实生活中的那些东西摆出来，或者组合之后挂出来，一开始可能大家觉得很稀奇，但很快就会失去兴趣。单纯弄成装置，就简单化了。

方土《神秘面具》190cm×232cm 纸本设色 2020年

而他把那些东西转化成架上绘画之后，由于它的技法难度，高度就不一样。再回头看看我们的古人，比如戏剧，表演骑马，没有人牵一匹真马上去，演员只是比划那么几个动作观众就喝彩。那几个动作抽象得一塌糊涂。现在有些搞当代的人恨不得把一匹真马牵上舞台。其实牵上去就跟生活重复了，它没有经过艺术语言的转换。所以重复生活、重复现实的东西，生命力不强。

方土《游目骋怀》136cm×23cm×4 纸本设色 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