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是充满魅力的中华绝学,也是‘方寸之间的大千世界’。它虽是方寸之间的艺术,却能够承载无限的思想。除了承袭印的凭信功能之外,篆刻还具有鉴藏、款识、艺术表达、情感抒发等审美功能以及文化交流、陶冶情操、美化生活等多种社会文化功能。”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院院长骆芃芃说。
9月中旬的一天,记者专程赴京,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对骆芃芃进行了采访。她知性、干练而不失温婉,对山东举办“首届中华印信文化精品展”非常支持,自己也以新作参展。因为爱人是济南人,她对山东又多了一份别样的亲切感。
篆刻有深广的内涵和外延
记者: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您曾提议设立篆刻艺术学科并加强制度建设,请您具体谈一谈,为什么作这个提议,现在进展如何?
骆芃芃:严格来讲,应是“篆刻艺术独立学科”。为什么强调“独立”?因为一些院校的本科已经有书法篆刻专业,只是没有专门的篆刻专业。篆刻艺术有着自己非常深广的文化内涵和外延,有很多内容是在书法学科里无法包含的,比如印章的鉴藏学,其中包括石料的鉴藏,这部分内容相当丰富,四大印石有不同的质地和品种,四大印石之外,还有许多不同品种、质地的石料。如果一名篆刻创作者和研究者对此没有深入了解,那他在这方面的知识是十分欠缺的。另外还比如钮制学。古代印章上面的钮头,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尺寸代表不同的官吏等级,这已经形成一种制度,所以叫“钮制”。另外,各种造型,如狮钮、螭虎钮、鸟形钮,都有特定的文化含义。像这些内容,在书法学科里是不包含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探索篆刻创作新的路径——如何把篆刻内容跟形式紧密结合。除了篆刻的内容和采用的篆刻表现方式的统一,还有就是和石料、钮制的统一。举个例子:现在要刻“江山多娇”,那么黑色、深灰色的石料都不适合,印钮也不能选非常小气的造型。这种统一,实际上是当代审美的一种需求和追求。我们看印章,以前只是欣赏印面印蜕,它的审美呈现只是印屏上的一个平面效果。到了今天,只看印面已经远远“不解渴”了,已经从平面到立体甚至到它的展示空间,这些都要统一和谐。这样的学问是篆刻学所独有的。另外还有文字学,书法学科里也有文字学,但是古文字在篆刻中怎么应用也是门独有的学问。另外,还有印章文献学,最典型的就是印谱学,印谱的断代、版本的真伪等,都是非常高深的学问。
我倡导篆刻应有自己的学科,但独立学科不等于孤立学科,不是非要从书法里拉出来,而是从学术的角度,力求把篆刻艺术研究得更深入,传承得更久远,对它的传承保护要有一个教学上的长远规划。
其实在2007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的篆刻艺术独立学科硕士点就设立起来了,2015年又设了博士点。当时在教育系统里,这是首个篆刻艺术硕士点和博士点。我多年来呼吁的是,从教育部层面出台相应的政策,加强引导有条件的院校,逐步建立和健全篆刻艺术独立学科。一旦进入国家教育层面,对篆刻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非常有力的保护和传承。
文脉接力传承生生不息
记者:中国艺术研究院和西泠印社牵头申报的“中国篆刻艺术”2009年入选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您作为当时的项目申报负责人,付出了许多努力。
骆芃芃:凡是“非遗”,都是在传承中存在一定忧虑的,所以才要保护它。2009年9月30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阿布扎比开会确定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作名录,中国有22项入选,其中有篆刻、书法、宣纸制作技艺等,我特别荣幸地参与了篆刻项目申报全程的工作,很辛苦,但是很值得。
“非遗”话题,其实是刚才篆刻艺术独立学科的话题的延续。学科建设是从国家教育层面进行保护,入选联合国“非遗”项目,在世界文化的层面也得到了保护,也就是说它在国际文化保护名单上“落户”了。从国家推广到世界,对它的保护和传承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是谁申报的它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真正地列入了非遗名录。如果别的项目都入选了,中国篆刻没有入选,那是令人遗憾的。不要小看一枚小小的印章,它既代表着信誉,也体现着审美,几千年了,它依然有让人乐此不疲的魅力,到底是为什么?我认为是文化基因,它是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代表,已经融入了我们中国人的血脉当中,接力传承,生生不息,但是在时代发展过程中又因为种种原因,会遇到时代与传统意识上的冲突,所以需要我们着重传承保护。
印记时代和生活
记者:印章从古代以“信”为主要功用的实用品,逐渐发展为以审美和文化为主要功用的篆刻艺术载体,这种艺术相对来说应是比较“小众”的。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院近些年有哪些方式和举措,让它走近寻常百姓家?
骆芃芃:从艺术角度来评判,跟国画、书法相比,篆刻确实比较“小众”。但从印章本身来说,它自诞生就是和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国家、社会、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信物”,钤印,是一个非常有仪式感同时也是十分庄严的承诺方式。这是我们中国人特有的文化传承,它是存在于每个社会个体的生活之中的,似乎不能说是“小众”。
篆刻艺术兼具审美与实用功能,具体看它在什么样的语境里出现。比如有人给我刻了一方印,它是个单纯的艺术品,当我把印钤在书上、书法绘画作品上,就有了“信”的功能。
近年来,我们篆刻界做了很多工作,以扩展篆刻艺术的生存空间。“走进生活中的篆刻艺术”正是我的一个研究课题。我个人在这方面做了一些探索,比如印章和邮票结合,和服装以及各种生活用具结合,把印章作为标识印在各种载体上。2016年,我们组织了全国100多位篆刻家,在恭王府做了一次“走进生活中的篆刻艺术大展”,篆刻家们都把自己的印章运用在衍生品上,形式多种多样。很多人可能不会拥有印章实物,但可以拥有一件含有篆刻元素的扇子、衣服以及其他生活用具。这样,篆刻的受众面就更大了。
2012年始,北京大学、西泠印社出版社、中华世纪坛和我们院等100多家单位共同策划并举行了“大众篆刻”系列,除了专业篆刻工作者,社会各界喜欢篆刻的人也加入进来。2019年,我们在中华世纪坛推出“印记中国——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众篆刻作品展”,专业篆刻工作者、大中小学师生、企业员工和科研单位职工设计创作的篆刻作品集中亮相,印面内容不仅反映了中国里程碑的事件,还记录了与老百姓衣食住行相关的标志性事件,辉煌成就、伟大进展、生动故事尽在其中。2020年,推出“印记抗疫”展;2021年推出“印记初心”展,之后又推出“印记冬奥”展。通过一个个展览,为喜欢篆刻的大众提供平台,让更多的人从了解、认知到喜爱,最后参与其中,使篆刻艺术真正地走进寻常百姓家,也为篆刻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符号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我想,这是一种积极的动态的普及路径。以后我们还会继续策划推出“印记”展,印记时代和生活。但是我要强调的是,篆刻学问是非常博大的,篆刻的技艺是非常精湛的,在普及的过程中不能把它简单化、粗糙化、低层次化,这是特别要注意的。
记者:治印是以刀为笔、以石为纸的艺术创作,女性在这个门类的艺术创作群体中所占比例较小,这种状况现在有没有改变?
骆芃芃:在传统观念里,动刀、动石头的行当不是女性所应该从事的,而今这些观念淡化了,但并未消失。我也曾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些女学生本来天资不错,却持有“女孩子怎能拿刀”这种想法,其实,这是给自己在设限。
目前,女性从事篆刻艺术的比例我没有仔细统计过,我只能说这些年来一个大概的感受。这个门类的女性艺术家、从业者比以前多了很多。原因之一是社会发展、观念变化,再就是篆刻教育润物无声、水到渠成的结果。我很乐意招收女生,希望她们加入到篆刻艺术的创作队伍中来。从篆刻艺术生态角度看,女性的视角独特、表达细腻,同样也会促进篆刻艺术园地的生态建设和艺术的多元化,生态好了,自然百花齐放。(来源:大众日报 霍晓蕙)
艺术家简介
骆芃芃,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院院长、学术委员会委员、博士生导师,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女书法家委员会副主任,西泠印社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