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的私车
90年代初期至中期是环艺系最风光的阶段，国家的发展大势和学科基础准备不谋而合造成了一轮风风火火的局面。环艺系的汽车风暴从个别教师带头刮起，再到系里接二连三的置办公车，无论是机构还是个人汽车就成为了标志成功的一个显性的符号。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都在为汽车而幻想和骚动，最出格的是个别学生也开始偷偷买车，然后驾着车来学校上课的事情。
南京依维柯在杂志《人民画报》上刊登的广告
老师的背影总是学生的榜样，老师的足迹也是学生追随的行迹。环艺系92级“灰哥”本姓张，是班级里年龄最长者。由于在艺考的路上历经波折，大一的时候他已是23“高龄”。漫长的考学经历使得他看起来老练成熟，说话办事儿分寸拿捏得较为得当。并且因为他是北京籍学生，相对而言有一定社会基础，所以商务方面的信息也多一些。环艺92级那个班很能折腾，学生们大多不怎么安分于学校的学业，在大二开始就涉足社会上的工程和商务活动，可谓万类霜天竞自由。而占得天时地利人和的灰哥，自然是其中最有魄力的几个学生之一。
“灰哥”同学的准考证及入学通知
环艺92级学生合影
90年代风靡一时的环艺系手绘效果图，崔笑声绘制。
令我好奇的是，这家伙挺大的个子却总是坐在教室里的第一排，因此课余时间干画图的私活儿勾当时就显得明目张胆。每次路过他们教室都会看到他弓着身子在画图，看到我后会抬起头微微点一下、再笑一下，算是友好地打个招呼。到了1995年他们大三的时候，就听说他用刚跟装绘系秘书宿利群在深圳项目中挣得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买了一辆车。那是一辆二手的白色松花江面包车，花了不到三万元。
环艺92级学生，左二为“灰哥”同学。邱建钢提供。
千万里我追求你
没有鼻子的小面曾经在中国着实火过十几年的时间，它最充分地利用了车体空间，为在致富道路上疾速行走的中国人民提供了“捎脚”的交通工具。载人、拉货都很方便。天津大发是第一代自主的小面，一面世就受到市场广泛的欢迎。当时它的广告语是“要发家，买大发”，这话直入人心，说得直白、露骨、透亮。天津大发的涂装色彩也让人记忆深刻，它一直使用中黄色，满大街的天津大发像一个个移动的黄色斑点，点缀在中国城市道路上的滚滚洪流之中，形成一代人的都市印象。相比较而言，白色的松花江小面看起来更加精致一些，具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商务气质，它的出现丰富了小面的类型。
90年代，北京“面的”热。
天津大发，图片源自网络。
松花江牌面包车，电影《卡拉是条狗》剧照。
1994年首款“松花江”牌面包车正式推出，这是哈飞在“军转民”的政策指引下，通过引进日本汽车技术，向市场贡献的一款微型客车。它开创了中国微面之先河，也深受消费者的青睐，“千万里我追求你”是松花江汽车的广告语，它的出现打破了由天津大发垄断该类型汽车的局面，当时也获得“微面之王”的美誉，从而叱咤一时。灰哥每天从家里气势汹汹开着白色松花江小面来学校上学，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每当他在学院对面的光华桥下的停车场停好后，潇洒地一摔车门兴致勃勃向学校走去时，望着这潇洒的背影，停车场玻璃岗亭里那几位黑不粗溜的大妈自然是一通交头接耳，然后感慨人生。
哈飞汽车用铃木的微型车——铃木Carry，逆向研发出了“松花江”牌面包车，图片源自网络。
生意兴隆的灰哥在教室里也是心猿意马，一面装模作样认真听课，他紧盯着口若悬河的老师同时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一边时不时地低头看一下BP机的信息。下课后就立马揭开蒙在图板上的苫布，接着画那种来钱快的效果图，直到教学楼十点半清楼的铃声响起。这时最生动的一幕出现了，灰哥总是草草拾掇一下满桌子的绘图工具就下楼直奔车场，然后干起了黑车司机勾当。路遇顺道的，就拉一趟黑活儿。
这事情后来被同学们知道了，很快就传开了，不怀好意的同学就把他唤作“张师傅”。
环艺92级学生合影。
其实这车在灰哥的学业和生活中发挥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不仅解决了每日上下学的交通问题，跑业务的空间范围也大大延伸了。同时灰哥同学热心，这辆车到后来几乎成了全班的公车，他雷锋式的助人为乐行为甚至惠及全年级同学。最极端的一次行为是去怀柔为世妇会新建的华联商场承揽业务，这辆定员七人的小面里竟然硬生生塞进去14个男女同学，虽然众多男女同学亲密地挤在一起郊区出行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但小面却不堪重负。兴冲冲发动汽车后的“张师傅”觉得踩油门像是踩到棉花上，可怜的松花江小面直哼哼就是提不起速度来。到了毕业设计的环节，这车整天外出给自己、帮同学买各种模型材料和家具制作材料，成为环艺92级的功勋车。
劫财不劫松花江
90年代中期开始因全国范围的下岗潮，各地治安都出现了问题，出租车和私家车一度成为犯罪的目标。因为大北京地理的中心位置以及经济发展的相对繁荣，北京的事态更加复杂，这方面的案件时有发生。学院北边的光华路东段因为相对僻静，也有时会发生盗窃和抢劫。
1996年深秋的一天晚上，因光华桥下停车场满员，灰哥不得已把心爱的松花江小面停到了学院北门附近。到了晚上10:30教学楼清楼，他照例下楼准备驾车回家。不巧刚上车后就接了一个电话，于是他来不及发动汽车就接打电话，几分钟过后结束通话准备发动汽车时，后排车门突然被拉开蹿上一人。起先灰哥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位同学要顺便搭车，没成想一把尖刀从后面伸出直抵其脖颈。随后一个带着南腔的口音低沉地断喝道：“别动，动一下就捅死你！”
灰哥同学心头一惊，顿时浑身汗毛竖起。他知道遇到劫匪了，忙回答道：“哎呀师傅，我可是学生，您手下留情啊！”
那汉子道：“学生？骗鬼啊你！学生还开车，还有大哥大？”
灰哥同学这时意识到有口难辩了，只得再次申辩道：“我这哪里是大哥大呀，这是二哥大！我这儿有借书证，给您看看？”
那汉子不耐烦地说：“别啰嗦，快把钱交出来！”。
无奈之下只有从命，灰哥同学乖乖地把鼓鼓囊囊的钱包，二哥大，还有腰间的大汉显摘下，统统递到汉子手里。
拿到钱财，这劫匪又说道：“乖乖，这么多钱还说是学生？老实点，现在送我去趟双桥。”
这时回过点儿神来的灰哥同学从劫匪身上嗅出来一股装修工地上的甲醛气息，并从那只持刀的粗壮有力的手的形状判断这人肯定干过木工活儿。于是假装同情地问道：“您这肯定是遇到难处了吧？现在有些装修工程确实不好干，老板们都太黑心啦！”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劫匪，灰哥同学感觉顶着勃颈的那把刀力度上顿减。灰哥开着车先顺着光华路向西开去，并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走，劫匪回答说：“怎么近怎么走，别绕路啊！”。
这句话提醒了灰哥同学，他发现这家伙在黑咕隆咚的夜里辨不清北京的方向。于是就接着向西开，因为越往西越贴近市中心，人多且灯火通明，逃生的机会就越多。这样他驾车经过了使馆区又上了二环，到了东四十条桥之后又向东拐过来，然后向三里屯方向驶去，他想把车开到闹市区再借机逃脱。
果然刚路过港澳中心就遇到一个红灯，此时这个路段依然车水马龙，路灯和车流的大灯把环境照得如同白昼。眼看前方拥堵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估计做贼心虚的持刀人心里也乱了阵脚。他气急败坏地狠狠嘀咕了一句：“算你走运！”，就快速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末了还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我就先走啦！”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夜幕之中……
灰哥同学开车上学、叼空拉私活并且深夜惊魂的事情产生了挺大影响，有人称之为新派勤工俭学；有人觉得这是嘚瑟，早晚得出事儿；还有人因此忧心忡忡学校的风气江河日下。
终于有一天系书记L老师把灰哥同学召唤到她的办公室里：“你最近忙什么呢？看你舞舞咋咋的！”L老师刚开口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L书记，我在忙设计作业呢，最近同学们学习热情很高，我作为老大不能落后呀！”灰哥同学一本正经地回道。
“不对吧，我可听说你净干私活儿了，还挣了一大笔钱不是？”这时L老师犀利的目光直逼灰哥同学的眼睛。
灰哥同学是老手，怎肯轻易就范和盘托出，马上装作无辜的样子瞪大双眼说：“您这是听谁说的？我年龄大，压力也大呀！我爸我妈培养我靠这么多年容易吗！”
L老师单刀直入又问道：“你是不是买车了呀？这影响多不好啊，个别老师买车那是他们自己的工作需要，你开车来上学有必要吗？这是给其他同学带了一个坏头啊！就是有车也不能这么做呀！再说了，要买你买个天津夏利多好，看着有青春活力，松花江面包那是工头开的吧！”
灰哥同学看着问题已聚焦倒也释然了，他话锋一转解释道：“L书记，我不容易啊，考了这么多年才考上，我不能再依靠父母了，我得自食其力，这不是半工半读嘛。您今后家里用车和我说一声！”
L老师听着这话舒服多了，马上说到：“这倒也是，这年龄该独立了。星期天我老伴儿去趟医院，麻烦你跑一趟吧！”
同班同学之间在这个事情上想法也不尽相同，有佩服的，也有不忿的。哈尔滨来的“恶少”小殷子出于嫉妒，对班里老大开松花江面包上学而出尽风头这个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竟当着灰哥同学的面就和其他同学指桑骂槐，这小子斜眼瞟了正撅着屁股画图的灰哥后不屑地说道：“松花江算个什么！大家看我的，等我这脚踢开后（指一单生意成功）马上买一辆丰田3.0。”
这通话把灰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不过一年多后，小殷子还真争气，置办了一辆丰田，3.0的。
未完待续……
（文/苏丹，中国工艺美术馆副馆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来源：四面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