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待了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同行,饭桌上聊起儿时的美食,我们竟然有共同的记忆,家里自己做的单饼、手工面酱、辣丝子、油炒面。这个话题冲淡了首次见面的陌生感,气氛变得融洽了很多。对年轻人来说这些美食显然年代久远,一个小我们十来岁的同事懵懵地问我油炒面为何物,我脱口而出,改天炒一个给你尝尝,我姥姥最会做油炒面了!
这句话说出口,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姥姥已经走了。我经常忘记姥姥已经离世的现实,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她,说起她,仿佛她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而我们谈到的那些美食,没有一样不与姥姥有关,那都是姥姥做给我吃的。
在物质并不富裕的年代,没有牛奶和冲饮食品,油炒面便是最简便的食物。冬天里,姥姥经常会弯着腰在灶台上炒上一锅香喷喷的油炒面。姥姥爱喝,我也爱喝,饿了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冲上一大碗,喝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油炒面的做法很简单,锅里放油,再放面粉一起炒,炒到面色微黄透香,就可以用开水冲着喝了,喝的时候放点糖,香香甜甜。大一寒假回家,姥姥还给我炒了一包油炒面,让我带到学校喝。
每年秋天芥菜疙瘩收获的时节姥姥都要腌咸菜。把院子里的大缸刷干净,芥菜疙瘩就放到那口大缸里,用一个厚厚的大盖子盖着。早饭喝粥时拿出一个切成丝就着吃,因为那缸咸菜,家里一年四季都有咸菜吃。那是家乡特有的味道,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去年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吃那咸菜,姥姥在世时也已经多年不腌咸菜了,但是腌咸菜的传统在诸城还是有传承的,多亏万能的淘宝,让我在网上顺利买到了小时候那种咸菜。
在中国漫长的农业社会里,传统的中国妇女练就了超强的自给自足能力。解放后,姥姥那一辈人仍然会做各种活计。我的记忆里姥姥每年都做面酱,把剩馒头捂到一个坛子里,放在阴暗处,过段时间就能拿出来吃。可能因为年龄太小,我不吃酱,也不关心怎么做,但是当别人提起自家做的面酱时我头脑中还是第一时间闪现了姥姥把罐子放在阴暗处的情景。
寒假里的一天,儿子跟老公去聊城了,下午我一个人下班回家,又累又饿,却不想吃饭。在床上躺着,听着肚子咕咕的抗议,琢磨吃什么东西。吃什么呢?似乎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我在脑海中搜寻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姥姥做的蒸饼。灶里烧着火,锅里冒着热气,旁边摆着面板,姥姥把擀好的面饼一张一张铺到锅里的箅子上。过一会儿,锅里就冒出蒸饼特有的香甜气息。蒸好的饼薄如蝉翼,带着麦香天然的甜软,无论是单吃,还是卷鸡蛋、大葱或是炒菜,都美味无比。
我在黑暗中想象着和着蒸饼甜香的氤氲热气,口水不自觉地流出来。
爬起床,我开始做蒸饼。从来没有做过,但是我多次见姥姥做,我知道自己会做。和面,擀饼,打开煤气灶把水烧热,我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把饼放到锅里。饼蒸好了,我炒了两个鸡蛋卷在其中。很好吃,找到了童年的味道,却又不是童年的味道,我擀的饼有些厚,与薄如蝉翼相去甚远,但还是满足了我的胃口。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有一种神圣感,仿佛姥姥就在身边。我一个人吃着饼,想着姥姥,那天的晚餐变成了因姥姥而起的仪式。
姥姥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生活并没有因为姥姥的离世让我减少对她的记忆。很多时候想起姥姥我会一个人暗自流泪。今天,我豁然开朗,人的寿命终有结束,但是寿命的长短不仅仅在于一个人活了多少年,而在于她影响了多少人,这种影响能够持续多长时间。姥姥走了,但是她永远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以她的力量影响着我。
后记:我直到上小学才正式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幼年记忆中最多的是姥姥和姥爷。哪怕我后来不再跟他们一起生活,在感情上也从来没觉得疏远过。我长大了,做了母亲,体会到养育孩子的不易,从心理上跟他们愈发亲近。又近清明,写下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姥姥。
姥爷还健在,已经年逾九旬。我想找机会再跟姥爷聊聊他在解放战争中当战士的岁月,记录下来。(作者: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