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尧先生
2023年6月13日,由北京实创科技园开发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主办,壹美美术馆承办的“成器与物归——白明艺术之旅”正式开展。此次展览展示了艺术家白明在创作生涯中极具代表性的96件/组作品,通过“形生”“神游”“物归”三个板块向观众展示艺术家白明从“成器”到“物归”的心路历程。
展览学术研讨会于2023年8月5日举办,参加此次研讨会的嘉宾学者有: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高名潞,批评家、策展人贾方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隋建国,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左正尧,全国政协委员、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作家、艺评家、策展人舒可文,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张敢,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刘悦笛,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红梅,广州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程辰。
今天为大家分享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左正尧的发言成果。
白明的曲线
我跟白明老师一起从事艺术活动30多年,刚才进入白老师的展厅,我对他的艺术和他个人的理解主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是他的符号,一个是他的材料。一个艺术家一定有自己的符号,这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必须一直追求的。有好多艺术家做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语言,从而导致在艺术史上很难给他定位。
我认为像白明这种符号感极强的个体是非常少见的,而他的这个符号又是不自觉地,几十年一直在流露的。我不知道这个符号是他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为之,整个展览下来,我们看到,不管他用什么材料,也许明天还会有别的材料,但是始终有一个符号存在,就是一根类似于像心脏跳动或脉搏跳动一样的曲线符号。我们借用德国数学家戴维·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的三维曲线,但是我在这里引用的意思是说,这是白明的曲线。整个展览看下来全是由这条起伏不定的曲线组成了他的所有的符号感,包括他的签名。
而且这条曲线或细或宽,可以看到不管是他大件作品还是小件作品,有一些他是把曲线(在作品中多出)的一部分刮掉了,只留下了一些几何形,但不要被这个几何形迷惑住,其中实质的符号全是这种白明曲线。
从整个展场来看,从他早期到后期的作品,从漆艺到水墨,包括他后面做的纯陶泥的(更加体现泥性的)作品,全是这个曲线,跟他签名一样。他一直在做,一直做了几十年,都是在用这个符号,只是它的表达变了,比如材料、颜色等。在他整个思维方式里面,这个白明曲线我认为是很值得研究的,是很有意义的。
古城窟 局部 2022
那么为什么会产生白明曲线?我认为可能是因为他头脑中的激情和他丰富的阅读积累与知识结构,不停地在他大脑当中发生碰撞。他跟我交流的时候会谈到一个现象:当他在日常生活中面对很繁杂或很世俗的事物的时候,他一定要安静地坐下来泡上一壶茶去让自己静下来。他在取茶、选器、煮水的时候,他会在对茶树生长的那种高山云雾的环境的想象中、与器物烧成的联系中,以及煮水的时候千军万马沸腾的感觉当中去让自己静下来。他一旦静下来,就会从大脑里面分离出两个世界,两者进行冷静的商讨和交流,甚至进行针锋相对的讨论。他几十年一直有这样一个特点,就仿佛他有两个脑袋。我们有时候形容一个人优秀,说有三头六臂,而他经常会用两个脑袋去和自己讨论。有时我们这些关系很好的朋友会给他建议,他会听着,但不会“有动于衷”的,他是无动于衷的。他一定要“两个白明”之间商量妥当了之后才有行为,这就是他不一样的地方。
我怀疑他这条曲线就是因为他的内心激情澎湃之后从大脑里面挤出来的,而他在表达的时候,他的手却跟不上,于是他只好抖动,就是这种无意识或者下意识的抖动成了他的特点。
大家到展厅去看,会看到全是抖动的线条,不要被外面这个所谓“山”的符号给掩盖住,“山”的符号里面全是抖动的现象,这就证明他一直在尊重自己内心的表达。难就难在这里,他一直在纷扰的环境当中没被污染,他一直在尊重自己的感受、尊重自己的体验,他其实是在做白明自己,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多少人的艺术创作会随着背景、环境、知识、阅历或者社会有所改变,他一直没改变,所以不能用当代或者传统去评价他。他一直在寻找他自己内心深处和手上表达的吻合性,把这样一种东西表达清楚了,他也就内心安定了。这条“白明曲线”是我对他作品解读的一个方面。
另外我再谈谈他的材料。他选择了水墨、瓷器、漆艺这三种材料,以后还可能有别的材料。这三种材料全是中国传统材料里面的本土材料,那么为什么要找这三种材料?因为是传统,所以有高度。多少朝代,多少艺术家,多少工匠把这个材料已经推向非常高的高度了。它们的门槛就很高,要在这些门槛极高的材料里还能有所作为,这是修炼和修行。他就是想在一个难度极高的水准里面再玩出一点点高度。其实我们看到这背后是一种他所说的对于未知的兴趣,事实上它是一种对材料的驾驭。他内心的能量完全不一样,也就是他需要寻找烈马,他需要让烈马变成羔羊,这是他两个脑袋可能跟一个脑袋还真不一样的地方。
这三种材料中我们具体看瓷器。瓷器最早是从陶里面来的,而我们对人类的研究,从20万年前非洲的直立智人慢慢到4万年前的两河流域,再到3.5万年前的亚洲的整条线里,大多都是从陶艺的情况来进行分析的。陶最初的出现是因为火山爆发,火把土烧成结块之后,被人们发现了。因为他们要找到食物,火山爆发之后就会有动物被烧焦,人类觉得烧得很香,再看到泥土烧成之后就结块,受到启发,把它做成实用器型,就有了陶。陶从素陶再到后来装饰纹样的出现,一步一步从两河流域一直向往东发展,越向东边它的纹样就越丰富。总体来说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真正到了瓷器这一块,已经就是中国的传统了,特别是宋到元,基本上已经把“瓷”玩到顶了,没得玩了。那为什么白明今天能够再玩出高度?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一线永动 2022
对于材料而言,泥本身就千差万别,泥跟泥之间不同的搭配烧出来的效果又不一样;泥跟釉色之间又需要反复地尝试,同一个釉色,在不同的泥上的发色也不同;同样的釉色和泥到了烧成还会不一样,在不同的烧成气氛、不同的位置成色就不一样。而且在装窑的时候像白老师作品这么大的器物,装窑的时候都不能正着装,因为中间的温度会有些偏高,所以装窑的时候还要稍微往外偏一点点,而这个温度偏多少,又要看器形的高矮。所以这里面需要太多太多的经验,而这个经验白明一定要完完整整地所有的细节全都了如指掌,并且还要跟他的所有协助的团队一点一点讲清楚,团队里的所有人都要跟他达成共识,才不会出现人为的失误。真的是非常不容易,因为这里面包含的未知和可能性太多了。
我们看到的釉下彩在烧之前全是灰色的,釉里红和青花相比它的灰度只是稍微淡一点而已,全是灰的。而你的行笔在泥上面拖动的任何细节都会留下痕迹,这也是它的魅力,但是稍不留神,出来的东西就会变得没有韵味。在这么高的难度当中,又不能即时地看到效果。不像釉上彩,类似画油画一样,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它只能凭经验,只能开盲盒,仅仅凭经验摸索,颜色厚一点薄一点烧出来就不一样。而这里面要达到的是两个东西的难度。一个是白明的器形,他的所有器型全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探索出来的,而器型本身即使设计得再好,在烧的时候它也会变形,因为1000多度之后坯体会收缩。收缩也不是按等比例收缩,因为重力的缘故横纵收缩比例是不同的,特别是那种有肚子的器型,就会往下趴。所以在生坯的时候就要预估,怎么在1300度的收缩之后,还是你想要的器形,而且大件器物和小件器物的收缩也都有所不同。
所以白明的眼光是极其挑剔的。能够经得起他极其挑剔的眼光出来的器形,我们看展览会觉得舒服。但是其实他背后的汗水一直流到脚后跟,才能烧出这么好的作品,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光是器形,还有他的釉色,那种釉里红里面还泛绿的效果,一般人还真烧不出来。另一个是他对厚薄的掌控,还有他稍微搭配了一些其它元素,比方说铁:靠两种釉料的流动带动它的颜色变化,除此以外还有气氛等等。最后还有他自己气息的表达,上面我讲的“白明曲线”,不管是花卉还是他画的水纹全是这条曲线。水纹只是单线,植物会厚一些,所有的这些构成了它的发色。而这种发色也只能在展厅看到,红和绿那么雅致、那么舒服、那么剔透,让人感觉像玉一样的温润。这些东西真的要看实物,泛泛的讲一下表象是不行的,它完全不是表象,换一个人真的做不来。
我比他年长,我做陶瓷的时间更长,真正讲到工艺、材料,白明在今天中国的当代陶艺、瓷器领域里面绝对是领军人物。但是我们真正要读懂他还真不容易,因为有两个障碍,一个是以为工艺很容易,不就是画一个简单的东西,没有什么画不出来的。但你不信去试,一试就会知道它难度太高了,门槛太高了,极其不容易。而且这么大的器型,就今天这个器型作为艺术作品来说,以我的了解,没有其他人能把瓷器做到这么大的体量的。从传统一直走来,为什么都不做这么大?因为烧大了之后就很难控制,要么歪、要么偏,总而言之不好掌握。
然后再谈到他的水墨。他的水墨创作是从我家里开始的,这个故事是写进他的《云霭之白》里的。当时我在策划一个亚洲展,在日本展出,好像隋老师的大雕塑也运去了,就是那件《衣纹研究》。白明正好住在我家里,我就跟他讲,这个展览你正好来了就参加一下。他说要从北京寄作品,我说没必要,也来不及,而且你还要去选。你是个艺术家,你就现场创作。他说那我创作什么?我说这里只有宣纸这种材料,你就拿宣纸创作。我们把宣纸找来,笔墨工具都给他,我就睡觉去了。第二天我起来一看,整个房子铺满了几十张作品,他说你挑一张吧,你看行不行?我一看很好,有一种墨色感,极其棒。他对材料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对于材料他一直不仅是尊重,而且他能从水墨、宣纸里面将这种对墨色的敏感一一唤醒。把材料自身的特性唤醒,我觉得是他不一样的地方,任何材料到了他手上,他一般都会去考虑对这种材料我能怎么做,绝对不是强迫性地加在材料身上,这样绝对会得不到他自己要的那种温润或者细腻的东西,那种细腻一定是材料本身生长出来的。
后来当时广东画院的院长王玉珏先生看了画册,一看他的作品就问我这是谁画的,她眼睛发亮。我说这是白明画的,他第一次画。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觉得我是不是在糊弄他,而我是说了一个大实话。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于这些材料,包括漆艺的掌握,虽然里面的符号我认为就是“白明曲线”,但是材料跟他两者之间的这种联系——他去使用材料,反过头来材料也影响他——我觉得他们两者是在双修。他也在修炼自己,让自己的心灵跟材料之间类有似铁杵磨成针的感觉,其实是在让自己的心更加安静,去寻找那种心灵的归属感。我们看他的题目,比如说他最早期的“参禅”,是属于佛家的;“大成若缺”属于道家。佛家讲究修心,道家讲究修身,我认为这些东西他都是不断地在提醒自己自我约束,让他之后能保持一个他自身希望的状态。“大成若缺”其实是老子《道德经》里面四十五章里面说的“大成若缺……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清澈的心灵和他干净的思想,是他一直以来自我内心的追求,也是他的艺术态度,谢谢。
(文/左正尧)
(来源:白明艺术)
艺术家简介
白明,江西余干人、艺术家、作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艺术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陶瓷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陶协IAC会员,《中国陶艺家》杂志主编,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现代陶艺研究所所长,“上虞青”现代国际陶艺中心主任,德化当代陶艺研究所所长。在中国、法国、韩国、美国、葡萄牙、意大利、比利时举办个展共计20余次。建立了中国现当代陶艺理论基础,出版著作11种19卷,个人作品集20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