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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平:艺术的表现性和装饰性

来源: 文化视界 2023-06-09 09: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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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概念就像人,独立地生效。但实际上,一个概念的意义和效度是在和其他概念的相对关系中历史地生成的。

我们所熟悉的两个词,“表现性”和“装饰性”,就是这样。由于孤立使用,艺术创作和研究常受其困。有必要给予澄清。


  

  

  表现性和装饰性可以视为一组相对的概念。

  先说说表现性。

  表现是从内向外,即“express”,把内在的思想情感向外逼迫、倾吐、表达出来。由于这种内在力量的指使,材料的惯常形态被个体的内在强力改变,因而显示出形态的“特异性”。

  虽然不能说形态特异的材料都具有表现性,但表现性艺术首先呈现为一种“特异”形态,这是很自然的,是可以理解的。有的人称之为“陌生感”,或者“个性风格”,或者“新颖感”,或者“独创性”。大概都接近这个意思。

  但是,表现性并不稳固。它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比较柔弱。也有可能随着时空改变而减弱或消失。其原因,就在于它的对手:“装饰性”。

  再说说装饰性。

  装饰,decorate,顾名思义,装点、修饰,比如装点居所,或者修饰仪容。显然,装饰是一种外在目的。装饰的目的是为了“美”。这种美当然不是怪异美,而是一种他人、大家、社会所熟悉的、普遍认可的美——外在的秩序美,这种美具有“普适性”。

  在创作中以装饰目的来处理材料,或者接受者以装饰眼光欣赏艺术,显然是一种跟表现性相对的“从外向内”的心理过程。



  那么,装饰性是怎样跟表现性产生矛盾的呢?

  第一种矛盾,是创作者不得不面对的心理冲突。

  那种完全以表现为目的的创作总是少见的。一般情况下,创作者一方面受内在的表现力驱使,另一方面,也常常受外在的装饰性制约。

  卖画给他人,接受机构委托,参加展览比赛等等,各种各样的目的都可为创作的动因。这些情况的共同特点是,创作者总是不得不满足外在的、他人的标准和要求。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外在的他人的标准和要求,往往都比较接近普适性或者社会一般认可的秩序美。因而,这些外在标准和要求往往导致创作的装饰性。

  表现性和装饰性的冲突由此发生。

  伟大的作者生而表现,当然可以不顾及装饰性。他是法则的制定者,破坏者,拒绝者。但普通的作者却常常受装饰性制约,他没有能力对抗外在力量的压力,抑或他本不拥有或天生缺乏表现力。

  在普遍意义上,每个创作者都不得不面对两种力量的冲突。

  当然,换一个角度看,这种冲突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也许,艺术家处理这种冲突的能力,恰恰代表了一种艺术智慧,这种智慧在作品中以“技巧”的方式呈现出来,从而获得特别的审美意趣。

  高妙的技巧,乃是成功俘获人们的装饰心灵的表现力。



  第二种矛盾是时空变幻导致的表现性向装饰性的转换。

  艺术品的性质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间和空间改变而改变的。

  我们常常有一种体验:一件曾经令人惊讶和震撼的有着“特异性”形态的作品,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逐渐变得平淡无奇了。为什么?因为熟悉了。

  熟悉了的东西,特异性消失了,它原来曾经有的表现性似乎隐而不见了。表现性减弱了,甚至消失了。

  当然,表现性减弱并不意味着没有价值了。它的谙熟形态被大家认可,被人们接受,它从而加入到装饰的行列中,成为大家认可和接受的新的秩序、新的美感。

  表现性由此转换成装饰性。

  我们知道,当年惊世骇俗的毕加索画作,现在成为家庭常见的饰物。当年蒙德里安富有哲思之趣的抽象构成,现在变成女士裙装的图案。

  这种转换既是时间的,也是空间的。同一件画作,在画家工作室里,那是激情四射的创造和表达,当它放置到收藏者的宫苑或宅壁上,就变成一种装饰。

  表现性向装饰性转换,这简直是艺术的宿命,一种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

  但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艺术家永无停息的创作?不断推陈出新?不断超越自我?不断创造惊奇?生命不止,创新不休?

  现在我们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因为艺术家必须用不间断的“新异性”来保持表现性,由此克服时空绵延引发的装饰性宿命。



  厘清这种关系,会让我们对现象警醒。

  比如,愈来愈多的追求华美悦目的创作,就令人怀疑。艺术是应该美,但美就等于装饰吗?

  再比如,知网连篇累牍的以装饰为主题的文章,也令人担忧。如果在工艺、设计、甚或儿童艺术中讨论也倒罢了。但在油画、国画、综绘甚至实验艺术中作主题探讨,会将艺术导向何方?

  无庸讳言,将装饰性作为要素参与创作,已是艺术界普遍存在的现象。实际上,在一般情况下,艺术家往往试图平衡“表现性”和“装饰性”之间的关系,试图让二者并行不悖,或者兼而有之。

  但是,无论再怎么强调“装饰性语言”,真正的艺术家也不愿意陷入到“装饰画”的“泥潭”。

  对装饰画的模模两可的态度,反映出创作者的认知困境。画家可以心安理得地研究装饰性,但如果你称他的画为装饰画,却是让他难以接受的贬损。如果装饰性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不认同装饰画?

  现在我们能够理解,装饰性确实能够增加艺术品的视觉美感,能够给人以亲切感和愉悦感,但是,它往往意味着要付出表现性的代价。

  不过,我们也已经明白,任何艺术都具有装饰性的潜能,也都必然要经历“装饰化”的时空之旅。所以根本上来说,艺术家无需担心缺乏装饰性,因为装饰本是作品的宿命。

  他真正要担心的恐怕是表现性不足,或者表现性必然要衰退的命运。



  既然这样,以开创求新为已任的创作者,如果认为有一种艺术语言叫装饰性语言,认为这种语言是实现作品独特价值的关键,这就真得有点匪夷所思了。

  根据前面所讨论的,我们敢断言:平面和立体都可能具有装饰性,艳丽和淡雅都可能具有装饰性,写实和抽象都可能具有装饰性,线条和块面也都可能具有装饰性。一切的一切,都有滑向装饰性的潜能。

  在学科层面上,在工艺和设计范畴中讨论装饰,似乎已成一种共识。对于这一点,贡布里希在《装饰性》中已做了充分说明,他举的例子大都是工艺美术。有趣的是,他就是从人类心理解释了装饰的多样性和变动性。

  在美术或所谓“纯艺术”中,装饰当然不是不能讨论。但要加倍小心。如何面对装饰性?它是一种难以抵制的诱惑,还是一种值得追求的品质?它是一种可以界定的视觉形式,还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外在驱策力?

  无论如何,脱离了表现性,我们就无法看清装饰性的本来面目。

  ……

  (文/孟宪平,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史论系主任,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

[ 责任编辑:窦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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