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上找到了一个基点后,却始终无法找到现实感,所以,为了实现我想要的真实 “触摸感”,还原复制致远号后尾炮成为我急切想要做的工作,因为它是实现创作方案的关键。它将要解决的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的人和战舰、人和火炮的比例等问题。我决定原比例复制致远号后尾炮,我知道这将是一个巨大工程,它将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和财力,但它是创作极为关键的一步。在2011年暑假,我找了专门场地,聘请了舞美专业师生开始了原比例复制火炮工作,十几名师生经过一个假期工作,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酷暑下,奋战了40多天,终于在开学前完成了复制工作,其中等比例复制了火炮、三分之二甲板和炮弹箱,这其中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它也成为了我以后创作的有力支撑。当我站在致远舰甲板上,触摸着后尾炮的时候,我仿佛是穿越了历史,触摸到了历史,内心有一种巨大的震撼,历史的沉重感和屈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在想,这就是当年的利炮,但在历史时空中却没打上几炮,我用这种方式仿佛走进了历史,感受着历史,找到了我想要的真实的“现实感”。创作的冲动在这一瞬间变得更真切,作品也从构思进入了创作的实施。实际上,当我看到火炮的实物时,它和构思中想象相差是很大的,真实的炮要大的多,原有方案中二十几人就显得少了很多,因此我就将人物的数量增加到现在作品中的五十余人,这种处理使画面悲壮感进一步得到提升,这种实物再现使画面越来越清晰和完整,每个人物形象也已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画面中每一个细节都使我有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比如,作品中牺牲的人的手是血淋淋张开的手,那是用力锉那些推不进膛的炮弹而磨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历史事实),而活着人的手是有力握着的,是一种愤怒中的无可奈何,他们无法用坚船利炮保卫国家海疆,而只能用血肉之躯捍卫民族尊严。这一双双不同的手在表达着一个共同主题,那就是惨烈的悲壮,也是值得回味而又无法抹去的历史记忆。
场景设定基本确定后,光线和沉船时间的选择就需要细心地揣摩,这一选择会使画面的色调进一步强化主题。我选择了如血残阳透过硝烟迷雾照射到即将沉没的舰船和将士们身上,使画面染上一层英雄主义色彩,加上纪念碑式构图进一步推进气氛的烘托,进而接近了史诗般的创作基调,以被鲜血染红的海水的浪涌、爆炸形成的冲天水柱形成画面的结构性格局。爆炸火光的闪烁,看上去更像是绽放的烟花,其实我想表达的不仅是闪烁的火光,更是要表达全体将士在这一刻生命的绽放,从而使烟花般的绽放成为对将士精神的礼赞。对水珠浪花的描绘,已经不是其物质本身的意义,而是一种精神表达的形式语言。这一切使画面形成一种巨大视觉冲击和听觉交响,产生出回荡在历史时空中的最强音。至此,我个人觉得作品在精神层面上逐渐接近了集体的记忆。
大型历史画创作一般都是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从历史上著名作品中,我们可以感觉到这种手法是最为成熟、最易于操作的,也是最易于让人们接受的。但在现实主义语言表达系统中,就当下研究而言,已加入抽象和表现因素,它们共同构成了今天视觉艺术新面貌,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回避具象与抽象转换问题,也都无法拒绝对物象外在迷恋,从而衍生出无穷抽象表达。现实主义绘画有一定叙事性,在我的作品当中,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符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但是也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如血残阳照在即将沉没的战舰上,既使画面充满英雄主义的气息,又预示着一个帝国的没落;一个年轻水手身上的红肚兜,既表达着对新婚后美好生活的向往,放在这样的场景中又增加作品的悲壮色彩;礼花般的火光更寓意着生命的绽放,这一切都使画面具有象征主义的寓意。
我在《甲午·一八九四》创作中,采用的是写实的语言表达系统,在这个系统中秩序是协调具象与抽象的规范,把场景中所有每个局部都作为细节,都是从抽象入手达到具象的表现,让每一个局部既有现实的真实感,又有抽象意味的无穷魅力。一般意义上这叫做构成,但就创作而言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它不是技术层面上的问题,而是对绘画本体的认识和理解问题。画家创作过程是要为情感和观念寻求适当而充分的表达方式,这种诉求往往不是理性构造,而是要在情感理念指引下,借助对媒介与视觉元素的整理和运用而呈现出一种图式。这一过程仅仅凭借构成、色彩、线条等技术操作是达不到的,它必须是用“绘画内”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作品,形成在理念指导下的视觉表达形式,寻找一种属于绘画的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图式。视觉创造力的体现和发展需要的就是视觉对象从“物象”到“心象”的转变过程,视觉创造力不是凭空而来,它是要有依据的。它体现画家以一种独特眼光审视客观世界。客观世界在我们眼中是自在的“物象”,“物象”为客观美的理念和法则。画家在创作过程中,外在自然世界抽象成了富于生命的有机体,这种生命特征并非事物本身特征的集中展示,而是画家本人人格和精神折射,在这种状态下,“物象”升化为“心象”,精神主旨得以表现。每一个画家在主题性创作面前,特别是重大历史题材创作面前,都要经历由“物象”升华为“心象”这样的心路历程,它不是简单理性思考,更应该是一种真切内心体验。但愿我们每一次体验都会有一个完美结果。
历史是无法回避的,也是无法改变的。历史的意义在于它贯通着现在,更孕育着未来。对于历史的视觉形象表达,是对逝去将士精神的复活,也是现代人与历史对话中的心灵契合,这是一种追求,也是一种超越。画家有责任用画笔去表现历史的价值与意义,给这个时代留下可供永远思考的视觉形象,这是我们的历史责任。
谨以此画纪念甲午海战中英勇牺牲的将士们!
注释:
[①] 《历史是什么?》((英)E·H·卡尔 著,陈恒 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106页)
[②]《史学的意蕴》(朱孝远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页)
[③]《史学引论》(王学典 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0页,引自恩斯特·卡西尔:《人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