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碑铭与天堂之光——蔡玉水印象
王金明
“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讲的故事，活着就有意义。”
每次看到蔡玉水瘦削的身影，我就会想到这样一句话：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独自一个人就必然会有孤独和寂寞，走在路上，形只影单，特立独行，磕磕而又决不停下——这就是我看到的蔡玉水。
一个人不停地向前走，就会留下一些足迹。有些足迹经不过风沙的掩埋，很快就消失了，有些足迹踩得很深很重，像是路标，会留存得非常久远，甚至揭示了一个新的领域，标志一种新的高度。玉水是一位画者，他的足迹就是那些诠释了全部生命意义的画作了。
1999蔡玉水亚洲巡回展（北京站）蔡玉水和他的天堂巴厘岛于中国美术馆
如果一个人直面一幅画、一组画而产生强烈的冲动，那一定是因为那些画的力量跃出了画外，抵达了人的心灵。“地狱与天堂”是玉水在新加坡举办的一个大型作品展的主题，这其实就是玉水1985年以来艺术创作上的精神历程。天堂是如此的遥远，炼狱般的历程又是如此的漫长。一个孤独的身影在现实与理想所构成的两极之间，艰难地向前行。由于前行的执着，苦难便成了注定的经历，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198 9年8月的一场大火将玉水奋斗了四年的百余件作品——包括已近完成的《中华百年祭》素描稿——全部焚毁！—切又回到了四年以前，像一个登山者，已近山顶，一场雪崩又使他回到了山脚下。四个世纪以前，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完成了巨幅天顶画《创世纪》，用时也是四年。对于一个处于创作亢奋期的艺术家，四年也许就意味着一生。他的心，他的血似乎与之同焚。这场大火也许加倍灼烧了他那颗悲愤的心。巨大的创作冲动和意想不到的灾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1990年蔡玉水的创作心态，这种状态似乎也就成了《中华百年祭》的最终的基调。个人的苦难融入到民族的大悲怆中，作者和作品便有了深厚的情感联系。这种情感联系使一幅面积达200多平方米的巨作的完成成为了可能，也使巨幅组画有了贯通的气韵和情感脉络。这是一组用言语难以转述的宏篇巨制——在孤独和寂寞中行走了十年的玉水，带着一组画来到我们面前，带着难鸣的悲怆与痛苦，带着一百年的沉重与磨难来到我们面前，这一刻，—切的浮华顿时失去了颜色。
198 9年蔡玉水画室意外失火现场图片之一
1995.6.6蔡玉水和他的《中华百年祭〉于中国美术馆中央园厅
玉水于1995年春、夏，相继在山东美术馆和中国美术馆中央圆厅里，推出了以《1840——鸦片战争》、《1911——悼黄花冈七十二烈士》、《1937——南京大屠杀》、《1937——铁蹄下的孩子》、《1945——人证》几幅力作为主的《中华百年祭》画展，那巨大的祭奠式的民族历史悲剧主题，历史人物画思维方式和结构方式的转换，水墨人物画笔墨语言的变化，立即引起了美术界的关注。
人们的心慑服了，面对作品你不得不惊服于他那巨大的劳作，惊服于他那颗赤子之心。在这个小调流行和小品画泛滥的艺术氛围里，你不得不改变通常的艺术欣赏心理，肃穆地走进他的画面，走进中华民族的历史。画家深邃的思想与独到的选题，决定了他艺术上的突破和创造。实际上玉水没有别的选择，真正配得上流血的生命的不是鲜花而是历史的纪念碑；真正配得上苦难历程的不是叹息，而是呐喊。
1992年蔡玉水在创作中
1988年蔡玉水在创作南京大屠杀
能够在苦难中重新站立起来的人或者民族，都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体现在意志方面，也体现在对苦难、对悲剧本身的思考上。“没有悲剧的民族，可能是浅薄的、不够深沉的民族。玉水的画之所以使人感奋，是以历史的悲剧给我们以深沉的思考”（摘自刘曦林先生所著《造型悲剧与悲剧造型》）。没有思考就没有站立，思考才会痛感屈辱，才会渴望尊严。“洒一腔热血换得一滴辛酸泪，倾毕生精力重塑一个民族魂”。悲剧的氛围从创作的一开始就笼罩着蔡玉水。这使他的作品很早就有了特殊的品质。一个人，走在路上，缺少同盟，形只影单，如果能一直走下去，必须要有博大的思想和强大的精神资源。玉水曾经说过，一个画家，首先应该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不仅要有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还要有强烈的批判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在玉水精神的源头，站立着鲁迅、顾准等一大批思想的巨人，这使他有理由、有能力坚守精神上的崇高拒绝媚俗与平庸。
1995.6.6蔡玉水和他的《中华百年祭〉于中国美术馆中央园厅
《中华百年祭》推出之后，整个美术界为之震动，作品得到了学术界极高的评价。
即使《中华百年祭》在社会引起轰动之后，玉水依然是孤独的，荣誉和掌声并不能改变精神的寂寞，真正的探索者，依然要独立面对自己漫长的道路。
在一座高峰之后，必然面临的是一个新的起点，甚至低谷，这几乎是所有艺术创作的一个规律。这个时候的蔡玉水需要更多的力量和支撑。也就在这个时候，独自旅居海外的他在一部电影中看到这样一句台词：“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讲的故事，活着就有意义。”共鸣几乎在瞬间便产生了。这其实是一句他一直想说而没有找到合适词句的话，也是他长久以来心境的写照。一个人独自前行，脚下的路于蛮荒中苍凉而遥远，行路者除了坚定的信念，还需要一种悲壮而神圣的使命感，需要一句哪怕是自励的口号来延续自己的希望之旅。“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讲的故事，活着就有意义。”这是何等的悲壮与绝决！有这样一种绝决，这位行路者决不会轻易的停下或折返。他风尘仆仆，满面沧桑，却有高贵的信念。
2000年蔡玉水的“地狱天堂“展震撼“狮城“
“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讲的故事，活着就有意义。”一丝苦难中的浪漫让人砰然心动。也许就因为这丝苦难中的浪漫让玉水看到了天堂之光，看到了荒凉之后浓稠的绿色——这一年，他来到了具有浓郁异域风情的印度尼西亚巴厘岛。
历经苦难和荒凉的人，对绿色和阳光似乎特别的敏感，对生命的美丽、安详和宁静有了超常的感受力和热爱。巴厘岛生命的高度和谐与繁荣，隐喻了人类生存的—种终极理想。动物、植物、人，阳光、空气、环境,音乐、风俗、文化，每—种具备生存权力的个体或因素，都得到了高度的尊重，都有自己的尊严。现实和历史，传统和现代不是一种对峙，而是一种交融。玉水激动于这种天然的乐园，贪婪的允吸着给他带来的欢乐，他不能自已，又一次忘情的投入到疯狂的创作中。然而这一切刚刚显露的田园乐章被接踵而来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及印尼动荡所打破，身处当代社会完成旧中国灾难痛思的玉水，不愿看到悲剧的再次降临。他不希望美好的一切化为灰烬，他不希望眼前的一切重蹈覆辙。玉水由对民族的责任上升到对人类的使命。面对眼前这一切，玉水没有停留在过去已有的表现手段，它需要找出一种新颖的形式，并把自己的思考和感触溶入其中，《天堂巴厘岛》系列作品就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诞生了。象征着生命之源，象征着美丽、宁静、善良、和平的女性与巴厘岛民间文化的神秘、热烈、喧哗表现构成了一种哲学的对照，线条的疏密，色彩的浓淡、构图的繁简也构成了一种审美的反差，这些对照和反差在作品中达到了神奇的和谐，它们被玉水对生命的理解所统领。对生活的热爱，对和平的祈祷；飞舞的白鸽，缤纷的鲜花；盛装的女子，健壮的青年，共同构成了一幅辉煌灿烂的欢乐乐章。
1996年蔡玉水在巴厘
无论处于任何一个进化阶段，人类都需要一个精神的天堂，精神的天堂使生存焕发光芒。现实中的地狱距离天堂如此的遥远，而在精神中，我们永远可以眺望到天堂的星辰。因此巴厘岛系列作品不是普通的域外写生或印象，而是玉水的美学修养与艺术追求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新的载体。同样，这也绝不是玉水作品风格的转折，而是他艺术思想的继续。和平的环境居安思危，灾难之中讴歌理想，萎靡的时代用变冷的血冲刷世人的良知，动荡的岁月用满怀的热情激起人们的希望。
蔡玉水说，这个世界上最推崇的两个人，一个是画家凡高，另一个则是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英年早逝的作家路遥。蔡玉水的执着，跟他们也是否有共同之处呢？对此，蔡玉水的解释是：“我选择了艺术，因为艺术是我的生命，我似乎疯狂的捍卫她的尊严、她的纯洁和高尚。有时，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连艺术也充满了污垢，我该如何生存？”
1997年蔡玉水创作天堂巴厘岛
巨幅作品需要巨大的投入，这些投入中最难以坚持的是一个艺术家的体能与顽强意志。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美术评论家范迪安先生这样评述蔡玉水：“蔡玉水是我们中国画坛的一位非常有造诣的画家，美术界已经很熟悉他20世纪90年代在人物画方面做出的许多努力和所取得的重要成果。在中国画的当代发展中，人物画是特别不容易的，它需要画家不仅有良好的造型基础，而且特别需要艺术家对人的精神世界，对当代现实中的性格、人的命运、人的社会存在等等这些大的当代文化问题有深入的思考。蔡玉水在他的创作中就体现了这两个方面。无论是早期创作《中华百年祭》，还是后来的《天堂巴厘岛》都是反映人类命运的重大主题。这体现了蔡玉水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可贵品格，很好的用艺术来唤起人们呼唤和平、反对战争、共建美好家园的人类主题。这两组战争与和平的作品构成了他艺术创作最重要最有分量的主干部分，也刚好对应了我们今天对艺术、对文化的要求。就是在艺术家那里，在艺术作品那里，当代人应共同关注的一个社会主题。”
从苦难的碑铭到天堂之光，我们可能读不懂一个艺术独行侠特殊的足迹，但流浪的灵魂已经把他的心灵史留在了一幅幅作品中。平庸的时代缺少英雄，英雄的道路注定无比荒芜，可能的荆棘和风暴随时来临，我不知道玉水到底能走多远、多久，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停下。因为他已经起誓：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讲的故事，活着就有意义。（王金明 著名编剧、导演 视频部分资料来源：印度尼西亚国家旅游）
蔡玉水巴厘岛绘画作品欣赏
祝福混合颜料1996年
母子情深(之一)纸本、炭精条1996年
印尼母女纸本、炭精条1997年
巴厘老汉纸本、炭笔1995年
巴厘祭祀的人们纸本、炭精条1995年
母爱纸本、混合颜料1996年
花神纸本混合颜料2021年
巴厘梦纸本、混合颜料2021年
拉马与辛达纸本、色粉笔1997年
和声-巴厘印象之三纸本、色粉笔1997年
和声-巴厘印象之四纸本、色粉笔1997年
天堂巴厘岛局部
天堂巴厘岛局部
天堂巴厘岛局部
天堂巴厘岛 局部
天堂巴厘岛 局部
天堂巴厘岛混合材料1996年-1998年
艺术家简介
蔡玉水，艺术家，北京画院副院长、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蔡玉水在绘画、雕塑、电影等方面均有突出成就，是中国当代最为优秀全面的艺术家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