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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解绶之年的张子康，这次依旧决定在美术馆之途上再度奋力一试。
美术馆究竟该如何运作？在这个问题上，张子康最具发言权。民营美术馆、国家美术馆、大学美术馆，在国内现有的几种美术馆业态中，他皆拼搏数年。2024年底，伴随新绎国际艺术双年展的启幕，他再度深度涉足民营美术馆领域。
过去的三十年，张子康在艺术行业的体制内外几度进出。从河北至北京，再到新疆，而后又回京。虽说命运齿轮的每次转向皆非他主动抉择，但一旦肩负职责，他必定竭力推动其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他的工作从基层起步，细微处如在出版社进行设计排版，在美术馆悬挂画作、制作展签，宏大处如展览策划、项目筹款，担任馆长、厅长、院长。凭借卓越的问题解决能力与平和不较劲的心态，他成功渡过每道难关，建立了口碑和信誉。
虽然摸遍了石头，但每条河都是新的。张子康的性格决定了他此次履新没法躺平吃老本儿。挑战的B面是机会，他期望再努力一次。成功与否，除了交给时间和运气，剩下的唯有尝试所有的可能性。
张子康的从业生涯是从传统出版业开始。从做最基础的设计、编辑岗开始，他一路跟随出版社从河北迁往北京。在几年的时间里，他带领河北出版传媒集团旗下颂雅风文化艺术中心，从零开始逐步跃升，成为被公认艺术图书做得最好的机构。也正是千禧年后传统图书行业经历的暴风骤雨，让张子康见识到文化行业只关注短线思维的破坏力。
如何保持更长远的价值放大，成为他日后做文化事业的核心观点。
时尚芭莎艺术：你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和北京颂雅风时出版的当代艺术图书和杂志，很多都成为经典，能否说说做这些出版的初衷？
张子康：在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工作给了我很多东西。1989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报社工作了一年后转到出版社，开始主要的工作是设计，后来领导发现我的文字能力还不错，就转入文化编辑室。
1999年，河北教育出版社组建颂雅风文化艺术中心。因为我是学美术出身，所以跟随颂雅风进京发展。这段时期我们从零开始做了不少书，采访了包括艺术家、文学家、史学家、翻译家等一些跨界人物。
做出版最大的收获，一是结识了许多文化艺术大家，包括季羡林、王元化、李可染、吴冠中，还有很多当代艺术家。二是帮助我重新系统学习了艺术史，借出版图书的机会把古今中外的著名画家都盘点一遍，跟一些国外的艺术家也建立了联系，比如在出版《西班牙绘画》的时候，跟塔皮埃斯有很好的交流。文化编辑室和颂雅风的工作，对我后来管理美术馆，以及自己画画搞创作，帮助都特别大。
张子康与塔皮埃斯交流
张子康在河北教育出版社
时尚芭莎艺术：颂雅风是国内最早出版当代艺术家全集和美术馆画册的吧？
张子康：在颂雅风，我一直想如何把艺术图书的出版扩大到新的领域，想借助美术馆平台推动艺术与出版的连接。观众看完艺术展览，把书带走学习研究，这是出版社和美术馆的共赢。所以我想，要扭转艺术图书销量下滑的趋势，就要把它做成有收藏价值的图书，要打通跟美术机构的连接。一本书不仅带来阅读体验，还是艺术收藏品，能不断放大价值。
时尚芭莎艺术：那你怎么看待现在艺术图书出版的式微？
张子康：我还在文化艺术出版社的时候，出版业已经开始转型自救了。当时纸书慢慢赚不到钱，全行业都拓展电子书领域。电子书在传播上有更好的广告效应，比如我们出关于梅兰芳的书，就同时制作了可以听的电子书，声音和文字叙述结合，这是纸书做不到的。
但电子书很难盈利，到我离开出版行业那段时间，出版社主要的利润来源还是纸书。一方面依靠图书馆、体制内机构采购等方式来维持自身生存，另一方面，在网络的冲击下，市场上的纸书追求短线盈利，出版短平快的畅销书。
虽然都知道做文化没有长线效应一定是做不成的，但要把一本书的内容做得特到位，起码得下功夫编两三年，恐怕那时出版社也就倒闭了。最后导致出版行业的情况有点儿像“饮鸩止渴”，短线效应造就了短线思维，经营上也缺乏长远规划，这对出版社的破坏力尤其强。累积到一定时候后劲跟不上，造成能赚钱的大部分是教材教辅，以及很少量能畅销的图书，这构成了现在的图书市场的基本盘。这是整个出版行业转型时期普遍出现的问题。
中国内地创建民营美术馆始于20世纪90年代，第一波序幕在2005年前后揭开，第二波建馆高潮则出现在2012年之后。创办于2004年的今日美术馆，能够成功跻身行业标杆之列，并在至少十年时间里保持先锋地位，其起飞的动力源于行业大繁荣的风口，而终极驱动力则是张子康和团队见招拆招、顺势而为的运营能力。在九年的时间里，以文献展、赞助机制以及与国际接轨为特色，张子康摸索出一条适合中国特色的民营美术馆生存模式。
时尚芭莎艺术：说说在今日美术馆的时代吧。
张子康：2004年为了扩充出版资源，我以馆长的身份进入今日美术馆。创世之初的今日美术馆的经营模式有点儿像画廊，要卖画，要利润回报。我感觉这个模式不行，这不是美术馆。
我去国外考察了很多美术馆。记得第一次去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访问，是巫鸿老师带我去的，我当时问了几个问题：你们美术馆资金从哪儿来？为什么是公益性的？不卖画钱怎么赚回来？搞得后来巫鸿都不敢让我提问了，因为我说的净是外行话。
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想做个真正被承认的专业美术馆，做个不靠卖画赚钱，而是利用社会资源形成价值，再放大于社会的美术馆。2006年，今日美术馆搬到了百子湾的苹果社区，场馆占地1万平，我算算一年的展览运作加上人员开支，没个1000万元成本根本拿下不来。而靠美术馆赚钱年入1000万元在那个年代没什么希望，这也让我们只能选择一个与众不同的模式。
首先得领个执照，今日美术馆不是企业，不是事业单位，当时都没这种注册先例。我们花了好几个月打听和研究，颇费一番周折才拿到民政部执照，成了中国第一家民营非企业公益性美术馆，算是为美术馆运营开辟了最适宜公益机构发展的模式。后来好多民营美术馆都是按我们的模式去申领执照。
申请到执照后，赶上文化和旅游部开始鼓励美术馆建设的风口，之后几年艺术界迅速发展，地产商纷纷做起美术馆，艺术市场和拍卖都很活跃，文化的国际化链接越来越多，整个社会趋势在推着艺术向前。今日美术馆顺应大势，赶上了大发展的年代，换成别的时间这一成功很难复制。
时尚芭莎艺术：在今日美术馆的几年里，你最骄傲的成果是什么？
张子康：今日美术馆推动了中国民营美术馆向专业化的发展，是大家的努力，也是时代给予的机会。在做馆长那几年，我也获得了对美术馆专业的、深层的理解，知道一个美术馆的愿景、目的、价值到底是什么。2009年，我还出了一本《美术馆》的书，其实就是想让做艺术机构的同行们了解什么是美术馆。
今日美术馆出版的杂志和图书
时尚芭莎艺术：有没有遗憾呢？
张子康：遗憾肯定有。
不管是做图书，还是做美术馆，我总觉得有不到位的地方，这不是谦虚。今日美术馆跟那个时代其他机构相比，做得相对好一点，大家有共同的向往，也对瑕疵有一定包容。这些支持和认可是推动力，是向前发展的力量。
时尚芭莎艺术：你创办了今日文献展，到新疆后创办了新疆双年展。这是你的情结吗？
张子康：在中国想把事情办成，有些独特的方法。美术馆想要一大笔钱做一个展览，这事儿很难实现，但如果规划成长期项目，比如一个双年展或者三年展，用项目去申请预算就可能成功，这是中国艺术界独特的现象。
国外的双、三年展一般由专门的组委会或者基金会组织，但在中国就要靠美术馆自己。对美术馆来说，双、三年展有固定展期，关注度高，有未来的长期效应，国外艺术家参展多，既能推动馆内资源链接，提高美术馆学术影响力，又可以获得更多合作的机会。今日美术馆举办文献展时，这些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2010年今日文献展开幕式
2011年离开今日美术馆后，我到新疆任职。我发现新疆的“名家展”做得特别多，艺术家的名气靠展览数量积累。而画院体系里展览则流于常规，在文化认知上很难形成更深远的意义。之所以我想到举办新疆双年展，是希望让当地艺术家有更多参展机会，让当地的观众能看到国内外最新的当代艺术作品，了解到艺术创作还有这么多形式、观念和方法。
张子康在新疆工作
另外，大型双年展会带来很多影像、新媒体和人工智能的作品，这些形式让当下跟未来发生关系，观众会形成新的观看热点。
刚开始我也有点儿忐忑，不知道在新疆会不会有人来看。办起来后就发现新疆地区对艺术的热度很高，每届双年展的观众量都很大，一天能有四五千人，延长展期还是人流不断。这说明人还是有好奇心，都希望看到未来是什么样的。
新疆双年展
民营美术馆的难点在于资金匮乏，而体制内机构的运营则有着另一层面的复杂性。
离开今日美术馆后，张子康在众多体制内机构辗转任职，如文化和旅游厅、美协、画院、国家级美术馆、大学美术馆等。每家机构的人员管理、财务制度以及发展前景都千差万别，并且每个行业在不同阶段都存在窗口期。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张子康所做的是理解制度、适应政策，从更大的格局入手去寻找突破点。
他的付出带来了不少高光时刻，尤其是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局的几个现代美术大展和国际大牌艺术展，引发了空前的热度。馆内外连接以及长期规划的良性循环初见成效。
时尚芭莎艺术：回到北京后，你先是在中国美术馆当了三年副馆长，又到中央美术馆任馆长。这两个机构工作的感受如何？
张子康：中国美术馆有60多年历史，是一个历史悠久、完整成熟的国家美术馆。我置身其中，慢慢了解到国家美术馆的特殊性。一方面它有一套严格的制度和完善的体系，一方面它固有的模式很难迅速转换，对于创新实验性艺术的学术研究等方面或有不足。
而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是美术界最高学府的美术馆，它的展览模式跟学术研究是紧密相连的。我想还是这种学术单位更适合我。
时尚芭莎艺术：你觉得自己在央美美术馆做得如何？
张子康：刚去央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我们策划了几个有意思的展览：徐悲鸿大展、“先驱之路——留法艺术家与中国现代美术”，还有雷安德罗·埃利希、安尼施·卡普尔等几个国际大牌的展览，都是我一直想做的，美术馆的气氛也比较开放活跃。当然所有的制度和平台都有窗口期，每个机构都有自身的难处。不过我可以说在央美的时候是真正做了些事情的。
雷安德罗·埃利希：太虚之境
“先驱之路——留法艺术家与中国现代美术”
在央美的时候我总在想的问题，是怎么能让它成为大众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往往认为是要迎合大众爱好，做大众都看得懂的东西，才能把人群拉进美术馆里。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人都有求知欲，对太轻易能懂的艺术反而会很快失去兴趣。美术馆的作用是一个学习和提升认知的空间，要不断给人带来新的思考。所以我们要做观众不是很懂，又有兴趣去了解的展览，需要认知的空间越大，对观众的吸引力越大。比如雷安德罗·埃里希的“太虚之境”和安尼施·卡普尔展览开幕后，几乎天天都有观众排队，周边很多居民说，这么多年才知道这里有这么好看的展览。
安尼施·卡普尔个展
时尚芭莎艺术：这期间遇到最大的困难又是什么？
张子康：体制内的美术馆，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美术馆系统如何与制度和体系连接。就比如说现有的管理和财务系统，没有针对美术馆的专业属性而制定的。美术馆有自身的目的、愿景和推动价值的方式，它的营收方式必然和其他政府机关和商业产业都不一样，亟须一个专门的美术馆资金模式，才能适应它的发展需求。
财务只是其中问题之一，整个体系的完善在短期内都很难实现。在西方成熟的美术馆体系里，做当代艺术和做传统艺术，两者的行政和财务管理系统不尽相同。而中国难免还有过时思维的延续，无法按合理性和时代需求来制定对口的制度。
此外，美术馆的品牌建设依然没得到深刻的认识，如果不考虑一整年内展览的关联性，不考虑未来三五年展览的连续性，就无法形成稳定的美术馆品牌。这导致现在很多美术馆，就像只办博览会的农展馆，一个展览口碑好就人山人海，下个展览口碑不好就门可罗雀。不能主动去建构系统的连接时，美术馆的学术都是碎片型的。
这样的劣势会反过来体现在美术馆经营上。一个有品牌、有资源的美术馆，做知名艺术家展览时成本会更低，而且有可能获得外界资金支持；一个可以提前计划好明后年展览的美术馆，获得长期赞助的可能性也更大，放大效应会持续。资源越好，成本越低，这才是良性循环。
所以，还是那句话，短线思维会造成思考方式整体性的弱化，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美术馆如果无法形成一个自身和外部系统的专业化建构，是很难做的。
张子康的再次履新，又回到他最熟悉的民营美术馆。2019年创办的新绎美术馆，是坐落于廊坊的非营利性文化艺术机构，拥有超3万平米建筑面积。上任新绎美术馆的馆长后，张子康先后策划了三大开馆展，在业内外都制造了不小的动静。2024年10月底，首届新绎国际艺术双年展开幕，来自全球24个国家的91名海内外知名艺术家的近100件艺术作品，跨越新绎美术馆从东到西五个展厅及公共空间。
艾米·卡丽+Amy+Karle+再生圣物箱Regenerative+Reliquary新绎双年展现场
池田亮司Ryoji+Ikeda测试图案[nº15]test+pattern[nº15]新绎双年展现场
宫岛达男+Tatsuo+Miyajima+计数器声音网络+Counter+Voice+Network新绎双年展现场
汉斯·彼得·库恩+Hans+Peter+Kuhn+未定义的景观+Undefined+Landscape+新绎双年展现场
雷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Erlich+热气球HOT+AIR+BALLOON新绎双年展现场
林嵐+Jaffa+Lam+漂+Bleaching++Piu新绎双年展现场
扎多克·本—大卫+Zadok+Ben-David+黑色田野+Blackfield新绎双年展现场
赵仁辉+Robert+Zhao+Renhui+粉红星—新拓殖+Pink+Star,+New+Colonisation新绎双年展现场
民营美术馆+双年展，虽说两种模式都是张子康最熟悉的领域，但阅历告诉他，从来没有什么经验是普适性的，总有新问题在等着他解决，而这让他忍不住要去试试。
时尚芭莎艺术：介绍一下你现在担任馆长的新绎美术馆吧。
张子康：我还在中央美院美术馆的时候，新奥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玉锁就曾赞助我们创办智识学习中心。他真的是在为社会做事情，现在新奥集团的文化板块，包括丝绸之路国际艺术交流中心、“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水云间文化商街等，都是他自己拿钱在做，这是很值得尊重的。
我跟王总一直有个共识，希望廊坊能有个好的美术馆，吸引北京和周边人群。来这儿之后，我想努力做到不后悔，试试资源整合，价值放大后，有可能获得的也不一样。哪怕结果跟想象不太一样我也欣然接受，因为我更在意的是体验这个过程。
时尚芭莎艺术：新绎美术馆的三年、五年计划是什么？
张子康：我们做了三年的规划和部署，下一步就需要一个一个去挑战。
一个当代美术馆要多关注年轻人，没有年轻人就缺少活力，缺少实验性；大牌艺术家对一个美术馆品牌影响力的推动也很大；还有就是要有学术专家参与展览的深度连接中。所以新绎的三年规划，是每年会有两个年轻艺术家项目，一个是由大牌策展人来策划，一个是由评选出的年轻策展人来实施；每年会有一个大师级艺术家展览，比如说纪念博伊斯展览，安尼施·卡普尔新作展这样的级别，还有一个双年展。
新绎美术馆三大开馆展，“一刻·出入——宋冬、尹秀珍双个展”“时间的铭刻：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的经验和转变”“新绎·青年艺术年度国际项目:青年艺术家提名展”
时尚芭莎艺术：回到民营美术馆后，感觉当下运营它的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张子康：最大的难处是没有形成完整的资金支持和政策支持。再说直白一点，就是缺钱，大的经济发展随时会影响美术馆的发展。其实国内外美术馆都有资金问题。不过国外有基金会组织等方式，经济环境不好的时候，美术馆不至于彻底滑落到关门的程度。中国体制内的美术馆有固定的政府资金支持，是有保障的。民营美术馆则要面对有资金就能发展好、没钱了就开不下去的困境。
时尚芭莎艺术：新绎美术馆一年的经费是多少？
张子康：有3000万元的业务经费。
时尚芭莎艺术：够用吗？
张子康：做美术馆，钱没有够花的时候。但如果自身体系能形成社会化的连接，能够找到价值放大的办法，我觉得就是良性的发展。美术馆的本质就是一个社会化平台，不会使用社会资源的民营美术馆，是做不好的。比如品牌赞助，有可能没多少钱，但对一个美术馆的放大影响是巨大的。它代表美术馆获得社会资源的能力越强，获得的价值越大。不仅可以降低成本价格，而且当这一价值放大于社会的时候，资金比例也会放大。
时尚芭莎艺术：未来新绎美术馆会做馆内收藏吗？
张子康：未来会拿出一部分钱来做收藏。不过投资前，需要构建起能达成共识的艺术价值判定，共识达成之前，贸然出手会出问题。
所以美术馆要先做好展览，才能够形成艺术上的共识，建构真正有价值的收藏体系。
中国的美术馆形态不外乎国家美术馆、大学美术馆和民营美术馆几种，张子康在这三种业态中均深度打拼过。截然不同的美术馆形态，无法照搬和沿袭同一种经验模式和手段，用每天都有新困难来形容并不为过。其中的利益得失、人情世故，张子康用一句“不计较”浅浅带过。对美术馆的设想，他有很多理论和理想，但面对现实，最重要的还是脚踏实地，问题要逐一解决，事儿要踏实办好。
时尚芭莎艺术：你管理过这么多美术馆，有什么经验可以总结吗？
张子康：对美术馆的把控其实有很多角度。每个美术馆都不可能是一种固定模式。私人馆藏的美术馆、国家馆藏的美术馆和没有馆藏的美术馆，环境、位置、资源都不同。美术馆的组织结构也千差万别，有偏重市场的，有偏重组织教育的，所以到每一个新领域，我都要重新考虑，重新构建体系。
时尚芭莎艺术：你培养过的团队现在遍及了艺术界的各行各业，尤其不少人成为美术馆的主力军，对带好团队你有什么心得？
张子康：带什么团队，我也没多少选择权。今日美术馆时期相对好得多，不过那时我自己的想法还不成熟。后来在体制内的美术馆，我必须做到知人善任，不同背景、不同性格的人，让他们都能发挥作用。所以我管理团队的窍门，是学会看人的优点，利用人的优点越多，缺点越会消解到最小，总盯着缺点不放，缺点就越来越放大。
做美术馆有很多让人无语的时刻，团队管理是其中之一。有些地方是以纯行政方式去管理人员的，这肯定成不了一个好的美术馆。美术馆的团队是一个能够形成讨论的团队，哪怕很普通的小员工提出问题，我们也应该考虑他说得对不对，有没有道理，能不能展开思考，这样的机构才能做好文化。
现在新绎美术馆的年轻人都挺厉害，要么是硕士毕业，要么是海归，智商情商都不低，怎么把他们的能力黏合在一起，形成工作上的有效链接，这是个学问。
时尚芭莎艺术：感觉不管在哪里，你都特别能适应环境，能伸能缩。
张子康：做出版、做美术馆、做展览、做管理、做经营，其实是可以打通的。我的工作都是从底层做起的。做书时，从组稿、出版、发行，全部流程我都做过。做美术馆时，我可以挂画、写前言、做展签，哪个坑缺人我自己都可以顶上。有了这种经验和把握后，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一定做得最好，至少做得不差。
时尚芭莎艺术：从做出版到做美术馆，这三十多年，有没有什么是一直支撑你的信念？
张子康：其实从开始工作到现在，我基本没怎么自己选择过，都是在“这个单位缺人，你赶快来”的情况下，我就去了。
要说信念，我总觉得做事儿不能做太差，不能丢人。这可能跟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有关，我到了哪儿都想着要好好干活，尽力把事儿做好，遇事儿不生气，不太计较活多活少，以及利益、名气什么的。
后来我发现，往往人不太计较的时候，空间好像会更大。我的信念是做事努力过就好，至于成功不成功，不是个人能决定的。
时尚芭莎艺术：这么多年，的确没见你发过脾气，是如何做到的？
张子康：我觉得自己挺幸运，待过的单位都是自己喜欢的，干过的工作也跟我的专业有关联，好像就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当然难免会遇到一些合不来的人，但当你设身处地站到对方的视角去思考，就发现情有可原。每个人的性格和处境不同，不了解前因后果就贸然生气，事后往往后悔。我觉得自己好多事儿能办成，跟性格也有关系。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这些年没间断地一直在画画。画画对我来说，是消遣，是平衡，是最能使我解放心灵的东西。我的工作使我见识到很多伟大的艺术家，接触到很多经典的艺术，但自己画画时我往往会摆脱经验，不想什么主题和目的，只想轻松地通过绘画放空自己。这跟我性格也有关，我没那个较劲的心。
张子康作品《喀纳斯之一初春》
120cm×200cm，2016年
张子康《降临》
110cm×76cm，纸本、布、油彩、油画棒、墨，2023年
做馆长的时候，我从来不怎么介绍自己是艺术家。坚持到退休了，本想终于有了个工作室，可以自己搞搞创作彻底放松了。不过现在又接受了新绎美术馆的任务，所以更要通过画画来调节自己，回到部分自由的状态。
（来源：时尚芭莎艺术）
艺术家简介
张子康，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原馆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美术馆》杂志主编。中央美术学院艺术与科技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原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实验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博物馆协会美术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新绎美术馆馆长。主持策划、编辑出版各类文学、艺术图书千余册，多次荣获国家级图书奖项；策划众多在国内外颇具影响力的大型艺术展览，如“马克·夏加尔”中国首展、“雷安德罗·埃利希——太虚之境”、“安尼施·卡普尔”、“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超越”西海美术馆开馆大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