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人 | “牧童的歌声”和“在希望的田野上”是我更怀念的日常

2024-11-08 09:02 阅读量:38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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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境|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3

虚妄的底色

雷子人的绘画中一直有一种现实底色。这种底色长期被趣味与图式掩藏,在变幻的形色与情态间,在荒诞与疏离的面目背后,底色不显,但是一直存在。

中国的水墨绘画为了从历史现实的枷锁中挣脱出来,新世纪以后纷纷走向了解构现实的道路,题材多是百无聊赖的生活日常、新都市的绮情迷梦。看多了满纸轻飘的荒唐笔墨、形色游戏,再看雷子人笔下带着现实底色的虚妄与荒诞,不免会有一丝悲切。在被现实围困的当下,我们习惯了把绘画当成一种逃逸的手段。假意或真心,没有人在意,只要能够从现实中短暂地游离,就是慰藉。但是雷子人不甘于此,他始终不曾从他的底色中抽离,不曾完全脱离开他的生命经验。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的绘画中,那些修辞是轻的,虚妄却是重的。

◎云境(局部之一)|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3

◎云境(局部之二)|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3

◎云境(局部之三)|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3

在雷子人的作品中,我们虽然看到的常常是一些陌生场景,但是画中透出的虚无与纠结、欲望与失落,都是真实的。我们在绘画中获取真实,这像是一个悖论。现实世界就在我们的眼前,可触可感,可爱可恨,但有时就是觉得虚假,而画中的世情男女,山川烟云,明知是绘者点染勾画而来,但是往往却能够捕捉到一种心意相通的真实之感。这应该就是因为绘画的底色蕴含着一种普遍性的真实,它来自我们共通的情感、共通的生存经验,以及对这个世界共性的认知。

在现实中发现虚妄,然后用艺术的方式呈现虚妄,揭示真实。这在中国的艺术传统中有着深远的脉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定就是《金瓶梅》与《红楼梦》了。风月与情爱、世情与幻梦,看似写满了无尽的虚妄,但是却又真真切切地触动人心。我们虽然不能说《金瓶梅》与《红楼梦》写的就是现实,但是它们的确有着现实的底色,在底色之上,那如飘萍般的命运,才有了分量,有了根脚。

◎雷子人《移动的桃花源》创作现场

◎移动的桃花源(局部之一)|木板综合材料

243cm×594cm

2022

◎移动的桃花源(局部之二)|木板综合材料

243cm×594cm

2022

同样,雷子人画中的男女,在“桃花源”中的寻觅与漂流,在“寒春”中困居,在“云境”中显隐,他们与那些鸟兽一样来历不明;那些山川与河流、房屋与道路,自然也不是现实中的场景,但是那些混杂与陌生的图景中透出的情感和温度都是真切的,困惑与失落、疏离与狂喜、爱与恨、喜与悲,在荒诞与虚妄中愈加真实,而这虚妄中的真实让雷子人的绘画有了真正的底色,有了根脉。它来自《金瓶梅》《红楼梦》的深远传统,也来自雷子人对现实世界的省悟与体察,同时也来自他的性情与本真。如此一来,荒诞与虚妄不再只是虚浮的图景,它们有了底色,有了重量。

◎移动的桃花源(局部之三)|木板综合材料

243cm×594cm

2022

◎移动的桃花源(局部之四)|木板综合材料

243cm×594cm

2022

对于一个以“真实”为底色的艺术家来说,虚妄的重量,就是生命的重量。在一个把虚妄当成“真相”的时代,雷子人用绘画的方式持续发掘虚妄背后真正的“真相”,或许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但却是最有尊严的选择。终有一日,这场共谋的情景喜剧会收场,那些假笑也注定会消散。

(文/胡少杰


虚境——读雷子人的画

雷子人的视觉图像世界不仅提供了一种观看的视角,更有着一种唤醒的作用。他以底层叙事的文化视角,以非现实的理想化的艺术虚境营构了一个激变的社会发展现实中的生活实境,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传统与当代的矛盾,历史、现在与未来的交织、混杂、混搭。传统的图式修辞,传达出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当代的情理与韵致,弥漫的是一种游戏人生的心理。在看似轻松随性随意的表述中,表露出的却是雷子人对激变的社会发展现实所带来的生存的焦虑、生存的困惑的清醒思考和洞察性表达。

◎鹊华春色|纸本设色

76cm×280cm

2023

一方面,雷子人在看似回归传统的图像间,实则以一种当代艺术的问题意识、立场意识来挪用古代的传统图像,表现出一种当代的戏仿与调侃。在看似轻松随意的涂抹中,却把当代人的生活窘境及无所适从尽显在其图像间,弥漫的是肉体上的欢愉及精神上的痛苦,对现实的逃避,还有自我精神上的孤独及欢愉背后的苦痛与悲伤。在看似并不完美和崇高,甚至有些情色的荒诞、冷峻和疏离的表达间,把自我真实的愿望和幻境般的非现实场景黏合在了一起,进而形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想象。这种立足传统的新古意表达,唤醒的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及久居封闭环境对现代性的一种渴望,实则是传统秩序坍塌瓦解,新的秩序尚在建构中,难以回避的仍然是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及艺术的现代性和被丢弃的传统间的冲突与对立。

◎仁者寿|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1

◎踏歌行|纸本设色

248cm×125cm

2021

雷子人遵循着自我内心的感受,以一种直面现实的沉着、冷静,描述出另一种梦幻般的非现实的、理想化的生活虚境,并将自我的真情实感、真诚思考注入图像间,充斥图像间的又是雷子人的个人趣味与公共话题的碰撞,雷子人的私人困惑与公共话语的交织。在如梦境般的田园牧歌式的描述中,试图唤醒阅读者在大众文化泛滥、图像时代来临、物质主义时代人们对现代生活的向往与幻想,隐匿图像间的又是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及对物质欲望的诱惑与幻想的相交融。由此,阅读者可以清晰地体察到雷子人的自由自在心灵及他所排斥的现实世界。雷子人贴近生活本身,却又游离于现实之外,在笔情墨意间,在图像修辞中,不间断向社会发问:图像中的真实与生活中的真实,同样是令人难以捉摸和难以理解,但即使空荡荡,他仍然希望回到真实……但真实在哪?能回到真实吗?真实和真相究竟是什么?

◎罗汉样|纸本设色

83cm×60cm×18

2022

雷子人在看似优美,亦不乏豪放;看似温和,亦不乏激荡的视觉讲述中,剥离了人为的虚情假意,还原了生命的本真状态。虽然有着情色的描述,但又没有丝毫的色情之意和低级趣味之境。但视觉图像所传达出的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忧伤,悲悯与伤痛,孤寂、茫然与对未来的期许,的确又令阅读者久久难忘……

(文/冀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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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青花瓷板

111cm×336cm

2023


杜曦云对话雷子人

杜曦云:你的画面中是各种活色生香、盛世繁华,但却散发着悲苦之气,这悲苦从何而来?

雷子人: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六七十年代物质相对匮乏,但阳光日暖,自由与孤独并行,记忆中的童年像一粒尘埃,借着光照能看见它起落升腾,更多时候只能凭感觉凝视它。从识字读书到日后为生存而做的一切,不是因为伟大的目标和纯粹的理想,而是像尘埃一样的飘忽附着,偶尔的停歇,一次次被吹起、再沉下又上扬。伴随着对脆弱个体的无尽同感,底层生活经验给了我关于生命底色的情绪理解,用画去面对眼见的世界,有希望看到的“理想国”,有难以排解的虚妄,反反复复便接受了其中的“真实”——痛感是表达必要的催化剂,我信任这种对话方式。

◎寒春(局部之二)|木板综合材料

235cm×360cm

2022

◎寒春(局部之三)|木板综合材料

235cm×360cm

2022

◎雷子人《寒春》创作现场

杜曦云:你的作品中,人世亦真亦幻,各色人等在世俗欲望中变形变相,似乎被有形或无形的鬼魅能量牵制,无力挣脱滔滔浊世,索性共谋。你相信生命有归宿吗?

雷子人:我并不喜欢阴暗物质,“牧童的歌声”和“在希望的田野上”是我更怀念的日常。八十年代末我离开故土,有放大眼睛看北京的冲动。大一期间第一次在王府井老中央美院U字楼教室感受过“沙尘暴”,屋里与屋外的颜色被强烈置换了,印象中仅仅是好奇,丝毫没有伤感、忧虑,更没有对生存环境或者未来的所谓关切,就像自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青春期”。对一个野蛮生长的生命,定义其意义不是它本身的需要。“欲望”是生命的原动力,“希望”是赋予生活美好的托词,有时虚幻,有时实显,回望中的风景与图像追寻的梦想有时会重合,有时则背离,向左向右并不完全由自己掌握,我的创作命题多有“青空”“浮云”“妙果”“无往无来”等,大概是对生命意识的潜在回应,沿着不确定的路径把机遇呈现出来,这大概是绘画能做到的事情。

◎潮汐|木板综合材料

200cm×120cm×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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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顶|青花釉下五彩瓷板

115cm×336cm

2023

杜曦云:你的作品和中国本土、传统、典故等关系密切,全球化似乎让当代中国人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你认为呢?

雷子人:现代美术教育中的中国画专业学习,最频繁出现的关键词就是“传统”,事实上与此相关的知识生产或视觉生产,几乎无法离开这一中心话题,“本土、传统、典故”等等都有底色的意味,在此基础上的所有努力不妨看作是调和色,生长、变异是必然的,并因此形成新的传统和再生发展。我比较注意与之相关的符号、修辞、语法等等要素,借此能在画里获得“呼吸感”。在我看来,绘画用来满足视觉审美是最低要求,我更希望它是一种对话传统和当下的方式。流泪的面具有扎心的感觉,接近真实不一定要呐喊。

◎鹊华春色图|青花瓷板

56cm×110cm

2023

杜曦云:“空”归向何处?

雷子人:着实相而存于无名处。再现或虚拟物质世界的视觉游戏服从知识链的传递,实践或批评的动力来自游戏参与者的规则设计和规训法则,在图像或文本阅读中产生认同、沿袭、误解、隐藏、挪用、改编、修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绘画艺术没有纯粹的创新,最多只有超凡的更新,我疑问从古典式的模仿到后现代主义上的解构,是否始终存有一个潜在的成像坐标,指向人与万象的各种悲欣交集?画不过是人所过往之迹,于虚空中的短暂停歇。

◎庄子“三言”之寓言|纸本设色

360cm×145cm

2010

杜曦云:不戴面具的面孔也在悄然淌泪,那些殷红的细线或直或曲,把烟火尘世的男男女女交织起来,仿佛有宿命感。你读《金瓶梅》吗?

雷子人:《金瓶梅》里的情色只是表象,更深刻的是背后关乎人性和社会的隐指,性的欢愉本质上是生命消散的过程之一。有人就有是非,身体哲学所涉及的命题可解且不会终结,情爱借肉身部分表达所见,纠结、苦痛也同样部分还原肉身的本能,精神在同情肉身的负载,超脱是一种极致的诱惑。对历史、他者或自我的注视,像一幕幕舞台剧,无论怎么装饰或本色出演,都有原形毕露的宿命,正因此,需要用爱和同情去灌注生命,流泪是一种坦然的释放。

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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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舟|纸本水墨

45cm×228cm

2022

◎寒春|水墨纸本

139cm×417cm

2020

◎寒春|陶瓷高温色釉试稿

2023

◎寒春|木板综合材料

235cm×360cm

2022

◎寒春(局部之一)|木板综合材料

235cm×360cm

2022

(来源:漫艺术)

画家简介

雷子人,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教授、视觉中国协同创新中心副主任。

1989年起本、硕、博均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2008-2012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后;2012-2023年供职于中国人民大学,任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18-2021年调任江西画院院长、江西省美术馆馆长;曾入职审计署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任记者、编辑。

主要从事中国画创作及理论研究,关注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中的视觉生产及图像叙事。艺术实践包括:当代水墨等架上绘画创作、陶瓷创作等。

[ 责任编辑:孙秀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