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吕峻涛 | 登临故乡子午岭,调令关上忆蒙恬

2024-10-10 08:55 阅读量:305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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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修复一新的调令关关口城楼,向北眺望,连绵不绝的子午岭山峦尽收眼底,森林掩映下的直道遗迹依稀可见,细碎斑驳的阳光在树影下随风摇晃。忽然感到一阵深秋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层林的颜色已在这种萧杀之中变得凝重斑斓。我知道,这里海拔在一千七百米以上,深秋已在黄叶的飘零中接近冬天。

我是从子午岭的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子午岭给我最刻的印记,就是冬天十分漫长。当渭河沿岸的关中平原己是桃红柳绿之时,黄土塬上的树木才初发新芽,春天在呼啸的西北风中磨磨蹭蹭地迟迟不来。

子午岭是中国西北部的一座山脉,它西起甘肃,东至陕西,绵延四百余公里,北挎黄河,南携渭河,一路向东,至潼关相汇,经流中原大地,最终奔向东海。然而隆脊提携两河的子午岭,却是一条旱腰带,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乡村城镇均靠雨灌溉,靠天吃饭,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农耕区。这里沟壑纵横、原面支离离碎,山塬、台塬和河沟相互交错,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黄土塬、黄土梁和黄土峁地貌。

我的家乡旬邑县就在这子午岭的黄土塬上。中国古代历史上著名的军事要道一一秦直道就经过旬邑的子午岭主脉,直插塞北。

秦直道从秦都咸阳由南向北,翻越旬邑石门关,至马栏调令关、逶迤约九十千米,犹如一把利剑直捅向北方异族匈奴的胸膛。直道采用特殊的清基和“混泥土”技术(黄土炒熟),坚固耐用,虽经千年风雨侵蚀,黄沙沉积,直道仍依稀可见,有的路段依然寸草不生,即使长草,也是瘦弱稀黄。

秦朝是中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之一,但秦朝中央集权制度的建立,奠定了中国二千余年政治出制度的基本格局,奠定了中国大一统王朝的统治基础,应该说,功在千秋,利泽万代。

秦直道就是秦始皇为控制和稳定六国旧境,加强北方防务的重要见证。我不知道,在这秦直道上曾演绎了多少悲壮故事,但是要说直道,就不能不说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大将蒙恬。

秦灭六国之后,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三十万秦军始修直道和长城。今处旬邑县马栏镇的调令关,又称雕翎关,就是当时直道的第一要塞,曾为秦"一号兵站”,驻守秦兵,囤积粮草,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因此得名调令关。传说修直道时,始皇曾巡察此地,见兵站和关城修成,龙颜大悦。此时,一只大雕从白云深处飞来,直向秦始皇,蒙恬见状大惊,即要搭箭射击,却被始皇拦住。大雕抖了抖身子,一支翎毛翩翩飘落,正好落在秦始皇手中,他随之将翎毛插在蒙恬头盔上以示褒奖。于是,调令关又称雕翎关,于是,一支雕翎足见秦始皇对蒙恬的认可与倚重。不管怎么说,调令关就是当时蒙恬发号施令调动军队的地方,是秦直道上的军事咽喉所在。

蒙恬祖籍齐国,并非秦人。他出生于武将世家,祖上三代均为秦效力,是秦朝功勋卓著的将军。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巡游沙丘途中而死,秦二世即胡亥即位,此时正在直道边的蒙恬大祸临头。宦官赵高和丞相李斯为篡权谋位,拥立秦二世胡亥登基,假传秦始皇遗诏,赐死于蒙恬。蒙恬接诏,悲愤交加,虽手握三十万大军,且军中威望甚高,其弟蒙毅亦为军中大将,可以说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即可使军中义士举旗反叛,可他最终没有这样做,而是满含冤屈,顺从始皇“造诏”,吞药自杀。随他悲惨而死的还有他的妻子、两个儿子以及弟弟蒙毅。死前,他当着秦使之面,留下了光照千秋的谢世名言,他说: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反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主也。

由此可以看出,蒙恬不是死于始皇的“遗诏”,而是死于自己对秦的忠信、忠义和忠诚,并以死诠释了所谓忠信、忠义、忠诚的全部意义。

蒙恬死后,秦朝很快暴发陈胜、吴广首先发难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及至后世,他的忠信之性一直被传诵不衰,尤为东汉未年的曹操备为推崇。曹操作为汉臣,欲借汉名“挟天子以令诸侯”,完成了统一北方的大业,却被世人诟骂为谋权篡位的汉贼,其实他的忠义之心,他的屈辱和愤懑,在他的《述志令》中已明白表达,因此他每读恬之遗言,不禁怆然流涕。

蒙恬因他的忠信,从古至今,已形成一种广泛传扬的忠信文化现象,其中对民族,对国家的赤子情怀,影响极为广大深远。西汉使臣苏武宁死不屈,“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共产党人夏明翰,“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输,还有后来人。”这样的典故不胜枚举,皆是对蒙恬忠信文化力量的最好注解。

蒙恬死后葬在了哪里?从现有遗存来看,已有陕西、甘肃,山西、湖北等多地发现蒙恬墓冢。历经千年岁月之沧桑,我觉得不管蒙恬有多少墓冢,也不管哪个是本冢哪个是义冢(衣冠冢),这些都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处墓冢的背后,都是蒙恬忠信文化精神的体现。若要果真探个究竟,从史料记载看,我更倾向于秦直道旁的甘肃正宁县。汉化司迁《史记》记载,蒙恬含冤而死阳周。阳周,即现今的正宁县。正宁县与陕西旬邑县相邻,今处旬邑县马栏镇的调令关,就在两邻的交界之处。

今年九月,我回到家乡旬邑县马栏镇,友人陪我登临秦直古道,去了调令关。虽是家乡,但我十分惭愧,并不知道调令关就在马栏境内,因此非常兴奋地第一次登上调令关。

当我站在修复一新的调令关关口城楼,向北眺望,连绵不绝的子午岭山峦尽收眼底,森林掩映下的直道遗迹依稀可见,细碎斑驳的阳光在树影下随风摇晃。忽然感到一阵深秋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层林的颜色已在这种萧杀之中变得凝重斑斓。我知道,这里海拔在一千七百米以上,深秋已在黄叶的飘零中接近冬天。我还知道,由此往北再走三十常里,就是正宁县的永正镇。

我清楚地记得,2004年采写陇东报告文学时,我也是第一次来到永正镇,来到蒙恬将军含冤罹难的墓地。

蒙恬将军的墓园,在永正镇一个叫做蒙恬洼的自然村。在一个不大的土墙院子里,院中央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冢,冢上杂草丛生,旁边有几棵楸树和松树,还有一个正宁县人民政府立的石碑,碑上刻有碑文。当地人说,蒙恬死前就是在这里修直道,因为死的仓促,最后就葬于此地。这些史实和地名,在明清《庆阳府志》和《正宁县志》均有记载。至于后世为纪念敬仰蒙恬,是否有迁墓之说,已无从考据,不得而知。

我在蒙恬将军的墓冢转了一圈,为一代战将的忠心义胆感慨不已。我想,蒙恬就是蒙恬,如若换了别人,又会怎样呢?蒙恬虽然倒在子午岭上,却留下他筑就的秦直道,直道上由此回荡着永恒的忠信之魂。

如今,在子午岭的广大乡村,乡风淳厚,人民朴实,睦邻友好。我一直怀疑,子午岭北部周边的那些乡村,是由那些修秦直道的秦兵繁洐生成,因为在荒无人烟的子午岭的深沟大山之中,只有这些秦兵才会驻守扎根,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我从小生长在子午岭上,我太知道忠信二字的份量,忠信已经成为一种被人们普遍认同的价值指向,成为人们安身立命的精神血液和精神品格。

此刻,我站在子午岭高处的调令关上,思绪万千。秋风乍起,古道上黄叶飘落,森林里仿佛有鼓角争鸣,战马嘶啸,又仿佛有旌旗舞动,一代战将蒙恬从远古的风尘中飞驰而来,意气风发,英雄威武。这时,我忽然想起东方伟人的豪迈句: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是的,时光已迈入二十一世纪,中国已实现载人飞船的飞天之梦,东风洲际导弹也能打到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中国人民正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只争朝夕,踔砺奋发。我想,如果那只神奇的大雕此时能够冲天而来,它一定是“寂寞嫦娥舒广袖,长空且为忠魂舞",而那神雕美好的雕翎,也一定会插在雄伟的褒扬新时代的调令关上。

文/吕峻涛,2024年10月3日于佛坪)

作者简介

吕峻涛,1963年生于陕西省旬邑县,大学学历,系中国美术家协会原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原陕西省美协党组书记、副主席。主要艺术成就有:长篇小说《生命如树》、散文集《检讨自己》、中短篇小说集《秋天的诺言》、文艺评论集《涉艺录》,长篇纪实文学《守望的小村》《生命高原》中国画作品集及美术理论等,国画作品曾入选全国及省级美展,并在俄罗斯、日本、马来西亚等国家交流展出,国画《跃动的山音》等作品被省级美术机构收藏。

[ 责任编辑:康裕新 ]